只是瞧了一眼，倒没有看见雪天里冰湖上的萧萧剑舞，也没有看见未名山上繁星之下的花团锦簇。只是一眼，仅瞧出了少年深达眼底的不屑。额头上不知被哪里划出了点点血迹，眼睛瞧着远处。靳夏生顺着那目光的方向看去，北边什么也没有。再回过神来，便看见围着少年的四五个人，推推攘攘的，靳夏生自然不会去参与这些无用的事情。“看他恶狠狠的，不知道是哪家的，为什么不说话，大抵是个哑巴吧，哈哈哈哈！”“听说他爹不要他了，从北边来的……”
靳夏生把嬉笑声抛之脑后，北边，他知晓的不多，不过北寒国大败倒是举国上下都晓得的喜事。南国皇室欢庆了半月有余，只是战后本就有些疲倦的子民们只是喘息了那么几秒，随着战胜而来的依旧是无休无止的苦难。这些年仅八岁的靳夏生还体会不到，他眼下苦恼的无非是近日功课枯燥无味，马上入秋了，这夏日的繁华还没看够，怎么就要一片萧索。掰着手指头数着，又过了月余，终于是挨到了月圆节。靳夏生的功课许是可以休息几日。他对宴会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终于大家忙于节日，无人看管他，可以玩乐几日，怎么想着也是值得期待的。
烟花放彩，节日带来的祥和气象衬得宫中众人个个面色红润，靳夏生就是在歌舞欢愉声中偷偷溜了出去，甚至甩掉了身边的小侍卫。第二次见面，和少年的第二次见面，他在后花园的湖边上坐着，湖不大，但圆月在湖中映得倒是十分漂亮。少年一个人在湖边，湖面把他的脸衬得格外清冷。这次他倒是干净，靳夏生忽地想起了前些日子见面时他额角带血，想着看了眼他的眉峰，却与少年对视上，这夜里安静的好像两个少年隔着十余步也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其实这少年长得并不出色，靳夏生想为什么可以仅见过一面就现在认出他，也许是因为两次他那同样冷漠的眼神。接着往下瞧，鼻子也平平无奇，倒是嘴巴，看起来颇为红润。“大傻子。”靳夏生一愣，没听到声音，只是看那红唇一张一合，依稀看懂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怒气。三步并两步冲过去，猛地一推，少年栽进了水里，扑腾了几下。靳夏生四下看了一圈，很远的地方有宫乐传来，近处却没什么人影。他看着湖里上下扑腾的人，一股子恐惧袭来。他跑向不远处花坛下捡了一根木棍，飞快地回到湖边，努力伸出去探他。过程些许吃力，靳夏生鞋袜尽湿，瘫坐在湖边，呼吸也是有些急促。不过少年却还好，虽然从头到脚滴着水，倒是直愣愣地站立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瘫坐的男孩。靳夏生被他盯得有些紧张，却也有一股子怨气，腾地站了起来，与少年直直地对立着。他矮于少年一些，不过相差不多，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要不然……”
话还没说完，靳夏生感觉眼前一阵风吹过，忽得眼睛陷入黑暗，再缓过神来，少年一拳一拳扎扎实实地揍在他身上。靳夏生怎么能乖乖挨打，也胡乱揍回去，却是一直被少年压制着，衣服也被少年身上的水打湿。互殴了有一会儿，不过与其说互殴，不如说靳夏生被揍了得有好大一会儿。少年许是累了，从靳夏生身上下来，拍拍衣角，“干什么！”
会说话，靳夏生脑海中迅速略过一个念头。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小太监尖尖地惊叫着，“小皇子！”一群人围拥了过来，靳夏生觉得脸都丢尽了，匆匆别过头去。不过小太监这点眼力没有怎么在宫中存活，话说回来，就算是再没有眼力的人也能猜想出什么。少年脸上倒也挂了些彩，不过靳夏生这鼻青脸肿的，怎么都不像是占了便宜。回去的路上，靳夏生一直在想，到底是练功的时候偷懒了，该被父皇骂了。大家都步履匆匆的，没人说话，心底里想的也许不都相同。
到了宫殿门口，小太监带靳夏生先到一边，“一会儿进去，小皇子可别乱说话，这事儿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记住了啊！”叮嘱完毕，小太监牵着靳夏生，急匆匆地进了殿堂里，“皇上，大事不好了！穆世子竟然无故揍了小皇子！”
殿里上一秒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众人向两个小孩齐齐地看过来，靳夏生母妃在他出生的时候没了，眼下倒没有人看看伤势。安静了几秒，二皇子从席间将走过来，“北寒国近日传信问候穆世子，想来父皇过几日可以回信，世子近日功课习得不错，只是未名山下北寒国的三城沐浴着我南国的恩泽，早日接手过来，穆世子也能专心读书不是？”靳夏生任由他的太子哥哥摸着受伤的嘴角，“弟弟痛不痛啊？”二皇子是宫里待他最好的一个了，靳夏生想象不到如果有个亲哥哥会是什么感觉，不过同父异母的二皇子无论是做太子之前，还是做太子之后，都待他不错，如果往日犯了什么错，在父皇面前也只有二皇子替他求情。
“北寒国你回了信就是，穆世子今日，到颇为大胆。”
“参见皇上，臣近日身体不适，穆成公子今日犯下大错，是臣管教不周，皇上念其年幼，责罚微臣则已。”南国皇帝话音刚落，殿外走进一人，款款地跪在了穆世子的身边。
“顾老先生身体不适，快来人赐座。”
“启禀皇上，近日皇上忙于政务，臣从北寒国来之时带了几味草药，还没来得及献给皇上，这药不需服用，制成香囊，方可缓解疲劳，延年益寿。”靳夏生瞧见这位顾先生站了起来，却没有坐下。既然瞧了，也便一同看了那少年一眼，不同于他这般的垂头丧气，眼观鼻鼻观心的蔫儿样，他们口中的穆成小世子跪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看着殿堂之上。表情冷漠的很，但也没有浮于表面的怨恨。就那样平淡的，仿佛置身事外。
“父皇，是我先把他推湖里的。”靳夏生收回看着穆成的眼神。“我也打了他，只不过……没打过。”
好像确实没人注意到穆小世子现在跪的地方说不定都能攒一滩水出来，衣服紧贴着身体，本就白的他现在小脸更是没什么血色。不过就算是注意到了又有谁在乎呢！
“朕倒是记起，穆世子与朕的九皇子同岁是吧，哈哈哈哈哈，孩子之间倒是乐于玩闹。顾老先生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歇息，这草药朕就收下了，只是顾老先生不要忘记朕拜托你的事情啊！”
“臣谨记。那臣告退，谢皇上。”
靳夏生走了出来，二皇子和他身边的人嘱咐了一通，要擦些什么药，最后还不忘摸了摸他的头。他走出去了听到宴会里好像又奏起了什么音乐，他看着穆成在他前头，那顾老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小太监在他们身边说：“世子先回住处，太医一会儿就过去。”
一路上没人说话，靳夏生看着前边的背影。衣服可能已经干了，总归是皱巴巴地黏在身上。穆成先进了一处院子，头也不回地。倒是顾老先生进门之前回头向靳夏生这个九皇子致意。靳夏生看着这个从外边看就不怎么起眼的院子，饶是他的屋子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他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院子住着谁。靳夏生也回了屋，他之前和二皇子一起住着一个院子，立太子之后，便一个人住着。现下看着不一会儿来了的太医，与宫女太监们说了什么，就又走了。靳夏生沐浴换了衣裳，又皱着眉头喝了一些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爬起来看了看窗外，安安静静的，一大轮圆月撒下的月光照着整个院子无比透亮。他看着隔壁院子的围墙，抓起了太子给他的药膏，起身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