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远在楚扬忍无可忍前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转身的时候还背着手比了个V。
人少了五分之一,室内却至少安静了五分之四。
楚扬背靠床头而坐,单手揉捏着额头,跟陈开和丁奇确认:“你们确定今天的事能瞒住我哥吧?”
陈开说:“健康监控发出报警的第一时间,我就关闭了服务机器人,然后只通知了老方。”
丁奇说:“健康监控一发出报警,我就联系了老陈,然后照他说的,不声张、一人来、等老方。”
楚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抬眼看向华璋,语气温和又透着些许疲惫:“留下来吃个晚饭,然后让老方送你回去。”
他没问华璋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不必问。反正谁把她忽悠来的,谁就有义务把她送回去。
华璋诚挚地道了谢,然后解释道:“方医生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让他去医院代为探望我妈。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说您突然晕倒了,我妈非常担心,跟我说,于情于理也得跟过来看看。您现在没事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楚扬心下暗骂方行远乌鸦嘴,面上却一派云淡风清,矜持地道了谢。
“对了”,华璋笑了笑,又说,“今天括少也代表工会来探望我妈了,不过方医生刚坐下没多久,他就走了,所以您的事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哦?”楚扬故作惊讶:“他周末竟然没跑出去瞎胡闹!”停顿几秒,又啼笑皆非道:“他混哪门子工会啊!难不成想代表员工跟我争取争取福利?压一压自家企业的利润?”
华璋不以为然地说:“大概就是一时兴起,图个新鲜吧。”
楚扬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那也未必。也许做出了成就感或是胜负欲,真喜欢上了也说不准。”
华璋一脸坦荡:“人挑工作,工作也挑人,双相选择。”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拘谨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颇有些尴尬地说:“楚总,我一直没来得及跟我妈报平安,我估计她等得也有点急了。这里毕竟是您的卧室……”
‘看看,这才是自然的演技啊!’楚扬暗自感慨。
他明白,华璋的“拘谨”是做给他看的,但他非常理解她的顾虑。
她是个不请自来的“外人”,所在之处是“主人”的卧房,这在他晕着的时候和醒着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以她做人的分寸和底线,自然不会表现得泰然自若,至于打勤献趣那更是不要指望了。
他看得出,方行远找借口时,华璋就想跟上了。可方行远本就是故意给他们制造机会来的,怎么会遂了她的意,不待她开口就先断了她的话路。
他没有方行远那些幼稚的恶趣味,尤其是华璋那一番语意双关的话令他倍感欣慰、心情大好,心情一好,人就变得格外宽和,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就径直遂了她的愿。
“丁奇,带华璋去餐厅,我随后到。”
支走了华璋和丁奇,楚扬在陈开的搀扶下试着下地走了几步,自觉没什么大碍,方才开了全息通讯,严肃地问方行远:“这算是意识疗法的后遗症么?”
方行远理直气壮地答:“不知道。”继而作环顾状,捂住胸口痛心疾首道:“你这就让华璋走了么?难为我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给你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知道珍惜啊!”
“八点。”楚扬冷冷开口。
方行远:“啊?什么?”
楚扬:“八点送她回去,你去。”
方行远瞥了一眼时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现在已经快七点啦!人家对你情真意切,一听说你晕了就立马跟过来看你,哎呀,你都不留人家吃个饭么?你有气去找括少撒啊,对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不绅士!”
楚扬讥讽道:“你果然是太久不坐班了,不如让我哥在集团给你安排个职位,去感受一下真实的打工人生活吧?”
方行远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楚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明天是周一,她要上班。打工人面对周一的心情,你完全忘了么?”
方行远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额……对哦,打工人的周一,确实有点惨绝人寰了!”顿了一下,神情又转为疑惑,“哎,不对,你压根就没上过班,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是老板。”楚扬懒得跟他废话,催促道:“赶时间,陈开让厨房做了牛排,你如果再不去餐厅,就要饿着肚子去送人了。”
方行远欢呼一声,一连串的赞美之词脱口而出。
“够了”,楚扬不耐烦地打断他,“吃饭安静点。再这么聒噪,我要考虑取消卧底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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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方行远的插科打诨,众人的晚餐吃得安静且高效。
其间,楚扬除了向华璋的关心道了谢,又礼节性地过问了一下华葳葳的情况,别无他话。
说起华葳葳,华璋自然少不了一通发自肺腑的感谢,与之前的几次感谢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尤其强调了华葳葳希望在出院以后当面向楚扬道谢,希望楚扬能给个机会。
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在楚扬眼里,华葳葳是个值得一见的人。先不说调查收集到的关于她的那些丰富的经历,光是她在重病中对几桩事情的应对,就足以令楚扬对她刮目相看。
转院后的第一时间,她就让华璋带着配得上他身份的礼物登门道谢,礼数周全无可挑剔。他安排了高端病房,她在经济上不怎么宽裕,却仍旧一边道着谢一边让华璋把押金付成了全款,既成全了他的好意又保持了自家的尊严。她生活节俭,手术前却会主动掏钱预约陪护,免去了华璋的后顾之忧。
她是一个有阅历、知轻重、明事理、懂规矩、重分寸的人。
楚扬有一种预感,华葳葳的当面道谢肯定不只“道谢”这么简单,但他正好也想会会这位经历丰富的长者,略加思索便答了句“好”。
华葳葳有专业陪护照顾,打工人华璋自然是回的自己家。她虽然跟楚扬住在同一个区,但是房价差得远,距离也就不会多近。
方行远回来时已经过了十点。折腾了一天,他也累了,三言两语就把从见楚执到送华璋之间的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
楚扬听完,似笑非笑道:“领了活儿就去医院开干,你的积极性可真高啊。”
“那当然!”方行远拍拍胸脯,大言不惭道:“我多靠谱啊!”说完,又真挚地补充道:“主要也是您的个人魅力太大啦!”
楚扬没有纠正他。价码是他开的,四舍五入,方行远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了,确实算得上是他的魅力。
他于是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然后直奔主题:“那两家病人的情况查到了?”
“哎呀我的爷”,方行远摊手,“哪有那么快啊!你肯定也查过的,他们压根儿就没在银星上留下过病历。我就算人脉再广,多少也得给点儿时间让人脉们去打听打听嘛。”
楚扬追问:“大概需要多久?”
方行远沉吟片刻,说:“一到两周吧,反正大概率应该不会超过两周。”
这个答复已经超出楚扬的预期了,他盘算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行,那你这两周先去找个影视公司,报个演员速成班吧。”
方行远:“哈?”
楚扬:“你的演技过于浮夸,台词也编得漏洞百出,对上罗威会穿帮的。”
方行远泫然欲泣,苦大仇深地控诉道:“我殚精竭虑地帮你挡情敌,步步为营给你送助攻,你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楚扬:“你太自以为是了。”
方行远:“我哪里自以为是了?你难道对华璋没好感?还是括少对华璋没好感?”
楚扬无奈地揉着眉心说:“我对她的好感跟小括对她的好感不一样。”
“哦?”方行远拉长声音,打破沙锅问到底:“哪里不一样?”
方行远此时的态度已经明显超出了二人的经济关系,但是他们两人之间,本来就不是单纯的经济关系。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亦师亦友的陪伴吧,楚扬觉得他对方行远总是格外宽容,较之心理医生,也更容易在方行远面前吐露心声。
他正好也攒了些倾诉欲,索性借着方行远的问题不吐不快,顺便强化一下自我说服。
“小括时不时就会对某个女孩子产生兴趣,然后以恋爱为目的去招惹。他的好感最终都会转化为喜欢甚至是爱,虽然持续的时间都不长,起码喜欢过或爱过。对她的好感就是这类。而我对她的好感则变不成喜欢或是爱。”
方行远不解:“你怎么知道变不成?你爱过么?”
楚扬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爱过,并且爱着。”
方行远怔了怔,随即大惊失色:“你!你!那个NPC!”
楚扬意味深长地问:“你现在还觉得那是个NPC么?”
方行远更慌了,语无伦次道:“那、那要万一是AI,或、或者是个老、老阿姨、老婆婆怎么办?”从他担心的顺序看,似乎老阿姨和老婆婆比AI更令他无法接受。
楚扬脸色骤沉,阴恻恻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自牙缝生硬地甩下一句话:“那我自然就醒了。”
方行远:“……”尬笑两声,赔笑着脸试探性地问:“要是到时候发现跟,嗯……跟那个不可能了,你会不会移情到华璋身上?我看她也挺好的。”
楚扬斩钉截铁道:“不会。但凡她有一丁点能取代那个人的可能,我都会试试的。能跟虚拟分割、完全回归现实,总归是最合乎常理、最有益身心健康的。换个角度说,以你对我的了解,哪怕只有一丝丝心动,我难道不会自己筹划、像小括一样果断行动么?毕竟,我有钱有时间又是个男人,试错成本多低啊。”
方行远:“……”
楚扬:“你怎么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方行远:“我恨这不公的社会!最后一句话你可以不说的。”
楚扬:“别得了便宜卖乖,说得好像你不是投胎红利的受益者似的。总之,我对华璋的感情,只能停留在好感这一步。我以前不澄清,一是自己还没想明白,二是我对她确实有好感,这已经让她显得非常特殊了,我没必要欲盖弥彰。”
方行远:“你想明白了,那么她呢?你对她的特殊这么明显,她难道会看不出来?”
楚扬:“看出来又怎样?她有什么损失么?”
方行远急道:“以你的条件,有几个女人不会因此产生遐想啊!让人家动了心,却不能给人家同样的感情,这是在伤害别人!”
楚扬正色道:“我不可能因为担心别人产生遐想而放弃想要对别人好的念头,我心甘情愿对别人好,她也有选择的自由,如果她明确表示了拒绝,我自然会停下,不会强求她接受。同样的,我不会因为别人产生了越界的遐想,比如得寸进尺、自作多情之类的,就违背自己的内心让其如愿。这是,嗯,双相选择。”
方行远听得目瞪口呆,沉默良久,方才喃喃道:“虽然你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挺有成为渣男的潜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