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至初手臂绑着一条白带，装做一个伤者，正大光明得在听学时偷懒，一拿笔就喊手疼，装得有模有样。只是手疼是假，膝盖疼倒是真。

她小时候膝盖受过伤，虽然她记忆全无，完全记不起来是怎么受得伤，但她这腿就跟臭老头的老寒腿一样，天一冷就会隐隐作痛。

在白云山时，师父会给她泡药浴来缓解，在这里，啥也没有，只能自己忍着。

本来她手受伤一事宋离苏也信以为真，对她态度也好了不少，谁曾想，她有一回清晨练剑被宋离苏撞见，当场被揭穿了去，她撅着嘴委屈巴巴得辩解。“我也没说我真的受伤嘛，是你自己相信他们说的……”宋离苏又是一声“哼”，一副“你就编吧”的模样，自顾自练起剑来。

唐至初每日卯时一刻起来练剑，宋离苏则是卯时初刻，自从那次遇见之后，她每日提前一刻，与宋离苏“偶遇”。

冬季的卯时天还是暗着的，他们各练各的，一同见证了大半个月的从黑夜到白昼的更替，练到辰时便去膳堂与小雅几人会合吃早食。尽管练剑的过程他们几乎没有交集，但让唐至初有一种相互陪伴的感觉。

半月之后周玉儿被放出来了，有人说她蛇蝎心肠，看唐至初不顺眼所以故意为之，也有人说她误以为是贼人情有可原，不过这件事的新鲜劲就跟“张墩儿”闹鬼那阵子一样，过几天就过去了。之后她安分得很，唐至初也再没为难过她。

就在周玉儿解除禁闭那一天，唐至初正好学完了师父给她的那套剑法，她想试一试效果如何，在宋离苏练剑时她心血来潮一剑刺了过去，两人交缠在一块。这比起剑来，宋离苏是极为认真的，两人全力比试，倒是不相上下。也是那一天，宋离苏默默接受了每日与她“一教高低”，因为他心里也清楚，比较才会进步更大。在比试中，他才能知道自己剑法哪里不足，哪里还需要改进。他们虽从未约定，但每日都会比上一场，也算是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

突有一日，唐至初想起师父曾送她一套“双生剑”的剑谱。双生剑又称“雌雄剑”，同名，就是男女双修剑，据说双剑合璧，威力超群。只可惜，听说那把双生剑几年前被魁首高价买了去，师父也只有一套剑谱给她，她向宋离苏提起。“要不要一同修双生剑？我有一本剑谱。”

宋离苏破天荒地问她“什么剑谱？”

那时因为是双生剑，她一个人练不来，随手翻一翻就扔一旁了，也没去注意书名是什么，现在自然也想不起来，于是她信口拈来了一个书名。“叫你侬我侬情意绵绵鸳鸯双修剑谱。”宋离苏以为她又是戏弄他，又是一声“哼”，冷着脸练起剑来。唐至初见他当了真，一本正经生闷气的模样实在好笑。“好啦——我承认不叫这个名字，不过我确实有这本剑谱，忘了叫什么，回去我找找，到时候我们一同练吧？”

他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在唐至初眼里，只要不拒绝，就是默认“好”。

当然唐至初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当天吃完饭她就开始找。

“至初，你在找什么呀？”屠小雅一进屋就见到衣柜开着，唐至初扎在一个大箱子里，一看就知道是又在找什么，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找一本书，我师父给我的，我不知道放哪了。”

“什么书啊？”

“我忘了叫什么名字。”

“那你会不会没带过来啊？”

屠小雅想起上次至初也是找一条腰带找了半天，整个屋子都被翻过来了，愣是没找到，最后想起来是没带来，她还一副“我终于放心了”的模样，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被我弄丢了”。

唐至初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挺起腰来，站着沉思了半天。“这是个大问题，想不起来。唉！算了，不找了，要是缘分到了自然会出来的。”唐至初将被丢在地上的衣物和各种东西统统丢回箱子里，用力一盖。“你找我什么事啊小雅？”

“我来量一量你的膝盖。”屠小雅说着蹲下身来，用布条往她膝盖绕上一圈，绕完左边绕右边。唐至初乖乖配合，一动不动任她量着。“为啥要量膝盖？是打算给我换个膝盖吗？”

屠小雅“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量完后站起身来。“前几日琅立送了我一张上好的皮裘，我打算用它给你缝一个垫子。你不是有旧疾，天气一冷，膝盖就犯疼吗？我给你做个垫子，护着膝盖，多少能缓和些。”

连朗立？朗弋的哥哥，他虽然一副公子爷脾气，但是对小雅倒是挺好。

“啊――小雅你太好了吧——”唐至初心中感动不已，带着长长的拖音，一把扑上去，给了她一个熊抱。“我太爱你了。”然后又将人放开来，抓起她的手晃啊晃啊。“只是……你能把皮套做大一些吗？我有个朋友，他总是下跪，我感觉他比我更需要。”

“那我做两副便是，剩下的给琅立做顶帽子。”

“感觉你会很辛苦，我会心疼的。”她眨巴着眼，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不过，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辛苦你了又手巧又善良又漂亮的小雅姐姐，改天一定请你吃好吃的。”

屠小雅见唐至初假装面露难色，真是个油嘴滑舌的滑头。她顺着唐至初的节奏也晃起她的手来。“客气话就不必了，要请就请我吃临川客栈的一品菜。”

“放心吧，我一定请客。”下半句屠小雅已经猜出了她要说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琅弋出钱。”随即四目相视，笑成一团，屠小雅不禁吐槽。

“怪不得楚晓总说，琅弋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

唐至初倒是振振有词。“唉呀，你跟我的全身家加起来都没有琅弋的月银多，这不是合理利用嘛。对了小雅，你先做那副大的，大概……大概这么大……”

唐至初心想着，她若是像琅弋那么富贵，她也这么阔绰，只是她的银子都用在了别的地方，吃喝玩乐只能靠琅弋这个好姐妹了。

“好，知道啦。”

屠小雅前脚刚走，唐至初后脚就换了一身黑衣，往外走去。

西苑湖边好不热闹，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做些什么。她只是无意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宋离苏——他总是有这样的能力，尽管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他也不会淹没其中，如果世人是星星，那他一定是月亮，他一出现，所有星星都暗淡无光。

宋离苏平时从不管闲事，也不喜热闹，出现在这种场合，多半是他出事了。她拐了个方向，往宋离苏走去。

“恶语伤人者，罚半月禁闭，抄书三百，以示警告。”是宋离苏的声音。

“你又是谁？也想挨打吗？”满脸横肉的大个子看着眼前这个瘦肉的白脸公子，俨然一个文弱书生，满眼不屑，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然而更让他生气的是，这个文弱书生嚣张的模样，面若冰霜，延伸冷冽，目中无人，让他极为不爽。可他不仅不收敛，反而还继续顶撞。

“寻滋挑事者，禁闭三月，抄书四千。若屡教不改，则逐出学堂。”

大个子是忍无可忍了，将早已握得咯咯作响的拳头挥了过去，一声惨叫打破了起哄声，周遭的人急忙将摔了个狗啃泥的大个子扶起来。

这一下几个人蜂拥而至，几双拳头同时朝宋离苏挥去。只见他一边左闪右躲，一边还击，身手极为敏捷，看得唐至初心头一阵舒爽，真不愧是她看中的夫君，打起架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连出拳都这么好看。

就一会的时间，人都趴在了地上，大个子见状想跑，宋离苏腾空而起，一眨眼就拦在了他的身前，大个子却满脸惊慌，双目惊恐地看着他，连连后退。可他仍是他们初见时那副模样，他开了口，分明是劝诫，然而到了他们耳里却与威胁无异。“道歉。”

大个子自然是乖乖配合，他双手合十，对着宋离苏一阵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宋离苏眼里仍是漠然，转过头去。“向他。”

大个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转向方才被他们围殴，至今仍坐在地上的人儿。“延年，我错了，是我口无遮拦，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我们今后好好相处。”大个子一边道歉，一边将被称作“延年”的少年扶了起来，抓着他的手，场面有够滑稽。

宋延年将他的手甩开，声音有些虚弱，但听得出来带着气愤。“你们走吧。”

这些人自然是连滚带爬得跑开，一刻也不想停留。

“为何要帮我？”宋延年一开口就来了这一句，完全没有感激的模样。宋离苏也没有理睬他，转过身走开了去，前面的唐至初朝他挥挥手，身后传来一句。“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你。”

宋离苏停了一下脚步，头也不回得丢下了一句。“随你。”又继续走开了去。

唐至初见宋离苏迎面而来，她也迈开腿朝他跑了过去。她性子急，想快点与他说上话。“宋离苏，那是你朋友吗？”

“不是。”

“哇，原来你是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啊！我一定会向你学习，以后路见不平，一定会挺身而出。”唐至初说着，瞥见他腰间的木牌，那可是通行牌，可以大大咧咧地出堂，再光明正大得回来。“你要出堂吗？”

他仍是否认：“没有”。

“带上我吧，我们一同出去。”

他就知道会这样，于是继续否认。“不要。”

“带上我嘛——你长这么好看，要是有人见色起意我还能保护你。”

“不要。”

“一起嘛一起嘛。”

“不。”

说来也怪，他这一口一个拒绝的，但竟慢下了脚步，仍由她围着自己撒娇，不知不觉已然默认了与她一同出堂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