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纽特轻声询问着。

“不知道。”森夏恩看着对面的人犹豫了一瞬，但最后还是凑近他的耳朵，将心中的那个人名说了出来。

纽特不自觉地皱起眉，面上多了一丝愁绪。他思索着森夏恩所说的一切，最后对她说：“我希望这是真的。”

“之后，”森夏恩一边说，一遍朝着一行人汇合的地点走去，“我从楼梯下到了地下一层的办公室——那里的摄像头是坏的，所以是最安全的。再然后，我找到了工作证和对讲机，用对讲机把警卫队支开。”

“我本来想去提醒索妮娅——那个长得和你有点像的金发女孩，但她们早就不在宿舍了。接着我遇到了同样寻找索妮娅的阿里斯，再然后……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女孩？”纽特不用多问就知道那个“索妮娅”是谁。

“你也觉得她很熟悉吧，像是曾经见过一样。”

纽特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那个地下的办公室，你怎么进去的。”他知道，那时候她藏起来的芯片已经被拿走了。

“密码，纽特——镇定剂失效的那段时间，我想起了很多。”

男孩没有继续问下去，森夏恩曾经是实验部的工作人员，知道办公室的密码一点也不奇怪——他不想让她再想起实验部，再想起自己曾经为实验部工作的这档事。

“森夏恩，自我认识你以来，从来没见过你的脸上有除了笑容的其他表情——似乎有什么变了，”纽特轻轻拽了下她的手，“但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刻，你就只是森夏恩。”

女孩并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点了头：“密码是，纽特。”

“什么？”

温暖的黄色灯光下，森夏恩的表情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她又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头发：“1452320，记得这个数字吗？”

废墟之外，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了漆黑的夜空，而纽特像是被那道闪电击中了。他忽然就想起了林间空地的河流边，女孩和他开的玩笑——不，那真的不是玩笑。

“看吧，纽特——”森夏恩说，“我就说，我早就认识你了。”

纽特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又一次笑了：“那迷宫顺序又怎么了？”这件事似乎让森夏恩很高兴，他想知道她高兴的原因。

“什么迷宫顺序？”米诺一边问话，一边从怀中的一堆衣服中，挑出一件皮夹克丢给纽特。

“记得那些插画吗——那些自我到林间空地后就再没出现过的画？”

他们想起来了，那天在密室里的谈话。纽特也记起在自动门前。森夏恩突然修改了密码顺序。“那些画，是你画的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女孩能够推理出那些数字。

“并不是——我或许更擅长素描。”森夏恩环视周围的人群，最后眼睛落在了托马斯的身上，“我在地下办公室发现了几本插画，里面的插画已经被剪去了不少，我想那是我做的。”

那是属于她的办公室，那些线索也是她送进迷宫的。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从心里不站在实验部那一边，对此森夏恩感到无比安心……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些画面背后的含义。”纽特看着她，眼中是安慰的神色。

“那是谁的画集？”

森夏恩沉默了一瞬，最后轻轻说出一个名字：“阿尔丰斯·穆夏。”

“穆夏？”这个词汇触动了纽特的神经，但没等他继续追问，托马斯就抢先说到——

“你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

纽特反问到：“这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托马斯？”

“不，我的意思是……”托马斯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头痛，“为什么连你们，你也会被送进迷宫？”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特蕾莎和查克上前查看，却被托马斯用手臂挡了下来。他们不得已后退一步，等待托马斯渐渐平息。

“托马斯？”森夏恩呼唤一声，眼前的男孩却没有任何反应，“詹森带我们去的‘避难所’并不是最初的实验部，那地方是在我们长大后建造的……我参与了这个新实验部的设计，或许，还包括那个困住许多人的迷宫。”

现场的气氛显得有些紧绷，可森夏恩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负责图纸的保密工作，但我却将它交给了与实验部对立的组织——不，我把它交给了那个组织的线人。”

“托马斯，我把图纸交给了你。”

远处的走廊传来轻微的响声，但起初时几人都没在意，以为那是温斯顿和阿里斯在翻找物资。

“森夏恩，”特蕾莎率先打破沉默，她清脆的声音留在了空气中，“那是什么组织？”

“干将组织。”

“干将组织……”

忽然，他们头顶的光变成了不带温度的白光，更为明亮但也更为炫目——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处传来怪异的叫声，像是人类，但更像是某种失去理智的动物。

“温斯顿！”纽特朝走廊那头喊到，“是你们吗？”久久没有人回应，只是特蕾莎他们刚刚探索过的区域，多出了一道人影，“见鬼……”

“纽特，小心！”温斯顿突然出现在另一头，他用撬棍击中了纽特身后的人形怪物。

那怪物应声倒地，口中的黑色血液悉数流淌到水泥地面上。青紫的血管，怪异的肤色——这怪物的样子，有些许熟悉，森夏恩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本，那个被怪物刺伤的男孩。

“狂客”——他们现在有了个新名字。

一声巨响，走廊上的防火门瘫痪了，黑压压地一群狂客鱼贯而出。

“快跑！”托马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大声地招呼几人，从走廊的另一侧逃走，“走这边！”

“我们跑去哪里！”

“不知道！先跑再说！”

一行人又被迫开始了拉锯战，身后是怪物的嘶吼，眼前是错综复杂的道路。他们爬上早已停止工作的扶梯，朝二楼的方向奔跑。手电筒射出的光束在废墟内闪烁，每次不经意的停留，都照出一副微缩版的地狱图景。

狂客似乎无孔不入，它们的声音充斥着整栋废墟，那扭曲的身体和喉咙中发出的怪异的咕噜声，像是庆祝末日降临而彩排的舞蹈与颂歌。

扶梯上，狂客紧咬几人的队伍。温斯顿继续挥动着撬棍，驱赶身后的怪物。森夏恩手头没有武器，只能甩动托马斯递给她的背包，但那看上去收效甚微。

“森夏恩！跟上——”

“下去吧你！”女孩双臂撑住扶手，一脚蹬在狂客的胸口——一旁的特蕾莎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只狂客滚下了电梯。

“纽特！”查克的声音传来，森夏恩迅速跑向二楼的位置。她看见狂客匍匐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下压，发黑的牙齿几乎要碰到身下那人——是纽特！

“帮帮我！”

没有可以借力的位置，森夏恩立即脱下白色外套，罩在狂客的头上。她紧接着向后坐去，用自身的体重去和怪物抗衡——那怪物的头离开纽特的视线，它的脖子弯成直角，并发出一阵诡异的声响。托马斯也终于闻声赶来，将狂客从二楼的高度踹下。

怪物的身躯与护栏碰撞，伴随清脆的声响，玻璃横飞。森夏恩及时地松手，那丑陋的怪物盖着她的工作服，连同她那张氧化褪色的工作证一起，掉入了废墟的深渊。就像那些过去也一起掉回了时间里，再也无法寻到向上的阶梯。

森夏恩被人扯着胳膊拽起来，过度用力的肌肉感到一阵酸痛：“我们要跑到哪里去！”

“先跑！”特蕾莎在后面轻推了一把森夏恩，示意她先甩掉后方的怪物。

米诺像在迷宫中一样，跑在最前面，他突然回过头：“走另一边，它们来了！”

“快找出口——”

“出口在这边！”森夏恩及时叫住了前方打转的托马斯，她左手边是狭窄的走廊，尽头处立着一扇坚固的防盗门——已经布满灰尘的“安全出口”的指示牌在门上摇摇欲坠。

“走！”

刚刚从他们前进方向赶来的狂客，紧随着几人进入走廊。它们的速度很快，并不比迷宫里的忏悔者逊色多少。几人赶到门前，却发觉门的那头上了锁。

“把门踹开！”

托马斯和纽特立即开始行动，而温斯顿从背包中掏出了□□：“快开门！我来拖住他们——”他平稳地端起枪，子弹精准贯穿怪物的头颅，那支狂客的速度似乎削减了不少。

但不一会儿，狂客们就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发起攻击。□□的力量有限，眼看着怪物们就到了跟前——

“门开了——”森夏恩拽住温斯顿的背包，“快进来！”

但还是晚了，女孩感觉到一阵强大的拉力，手中抓住的东西突然就不见了。门外的狂客抓住了温斯顿的腿，废墟内又传来了两声闷闷的枪响，但并没有怪物再倒下。

森夏恩和纽特拽住了他的两只胳膊，枪管上的余热烫红了温斯顿的皮肤。

“救救我——”在嘶哑的叫声中，门外的狂客不断抓挠这男孩裸露在外的皮肤。

终于，温斯顿被完整地拽进了门内，米诺和托马斯死死抵住门。可怪物们的手臂还在挥舞着，似乎要把他们拖进地狱。阿里斯和查克拖着温斯顿向前，而煎锅找到了门边不远的消防柜。

“让开，米诺——”

两人松手的瞬间，消防柜接替了岗位。几人用尽全力向外奔跑，他们都知道，那们不一会儿就会被破开。当他们终于呼吸道新鲜空气的那一瞬，嘶吼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关上手电！”纽特压低声音喊到。黑夜中的光束瞬间消失不见，只剩夜空中零星的几颗星星，呼吸似得发出一些若有若无的光芒。

几人躲进坍塌后自然形成的三角区，紧紧靠在一起。森夏恩抱着膝盖，将下半张脸全部埋进手臂里，她能听到周遭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一秒、两秒、三秒……

狂客的声响渐渐消失，世界恢复了一片安静。有那么一瞬间，森夏恩又一次产生了怀疑——这是否又是实验部的计划，这份宁静，是否又是实验的一部分？

怀揣着这份不安，女孩向自己的口袋摸索去……可她什么都没有得到——那份保险箱里的笔记，被森夏恩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而那件纯白色的外套，已经被她丢弃。

“我们安全了？”煎锅小心翼翼地提问，他的双腿蜷缩着，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还在微微发颤。

托马斯警惕地看向四周，最终缓缓说道：“暂时。”

“你还好吗，温斯顿？”森夏恩还惦记着那背包脱手时的感觉。

在没人看得清的地方，那位曾经的“开膛手”缓缓拉低了上衣：“我还好……只是、只是跑的有点累了。”

几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在黑暗中缓缓舒展着四肢。夜晚的微风吹过，带来了烧焦一般的气息，同时也带来了凉意。森夏恩搓着露在黑色吊带外面的两条胳膊，尽量使自己不去回忆那镇定剂带来的痛苦。

她隐约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凭着直觉找去，森夏恩对上了特蕾莎那双蓝色的眼睛。她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似乎多了一份温柔，但那温柔却是飘在风里。

忽然她感到肩上一沉，森夏恩抬起头，像是无数次看向林间空地的天空那样——她又在天空的背景下看见了纽特。男孩把新得到的皮夹克披在了她的身上，低声询问：“还冷吗？”

森夏恩看着纽特身上那件白色半袖，犹豫着开口：“我觉得你也需要这个。”

“我去看看温斯顿。”

“好。”

目送着纽特离开身边，森夏恩又将目光转向了特蕾莎。但那女孩已经找到一块坚固的角落，闭上了眼睛——从她的表情上来看，这姿势并不怎么舒服。

森夏恩很想去问问特蕾莎，问问她被带去了哪里，是否也像她一样想起了曾经的许多。她想知道，那本自己都打不开的日记本里的内容，是否也存在与特蕾莎的记忆里。

女孩还很想去询问托马斯，询问他对于那脱口而出的“干将组织”有多少了解，询问他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可大家似乎都只想休息一下，只想在这疯狂又焦灼的乱世中，偷得梦中的一点安闲。

它们好像都睡着了，而他们也是。

过了许久，森夏恩终于看见那个人影回来了：“温斯顿怎么样？”她招呼纽特坐下，试图用那一件外套盖住两人的身体。

纽特的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等煎锅那极具个性的鼾声传来，他才开口说道：“他已经找了个地方睡下了，但他被那些……”他没法将那些曾经的人类称为“怪物”。

“他被狂客抓伤了。”森夏恩把头向后靠了一些，“他会好起来的，就像曾经的我一样。”但她不确定的语气还是出卖了她。

她想，纽特或许还会想知道些过去的事情，所以她等着他的提问。可想象中的问题并没有到来，纽特打开身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只破旧的玩偶。

森夏恩从男孩手上接过那只可怜的变色龙，它一侧的眼珠已经失踪了，只剩下黑色的线头。尾巴中间也瘪下去一条，像是被卷帘门一类的物品挤压造成的。总体上来看，它应该是在一场突发意外中，被遗弃在废墟里的。

“你从哪找来的这个？”

“在我找到手电之前，”纽特也向后靠在了石块上，“它是我摸到的第一个物件——恰巧，它长的很像你。”

拜托？

“请问，纽特先生——”森夏恩强忍着笑意，压低声音说道，“我是缺了只眼睛，还是多长了条尾巴？”

被提问的那人默默伸出手指，在变色龙开线的脑袋上点了一下。那开线的地方露出了一点棉絮，看上去挺滑稽的。森夏恩想起来了，刚到林间空地时受伤的脑袋。

“如果你指的是我头脑不够灵活的话，”女孩微笑着，“作为困住了你们，甚至困住了自己的迷宫设计师，我可是有话要说。”

“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纽特无奈道，每次他可以避开的话题，都能被森夏恩自己绕上去。但他真实地觉得，她就像一条变色龙——无论到了哪个地方，她都能轻易地与环境融为一体，在抛弃过去时也可以毫不犹豫——

不，最后一条在现在看来一点不是。

“我们带着它是不是有些麻烦？”

纽特有些惊讶，原来森夏恩有一天也会思考这些实际的问题——同样也惊讶于自己会被她影响到，在搜集物资的废墟中捡起这种“无用”的东西。

在他没考虑好如何回答的时候，森夏恩已经将破烂玩偶塞进了两人中间：“那就只能拜托先生你照顾我们母子了。”

男孩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哭笑不得，但不经意间，一丝热气也渐渐爬上了他的耳朵。等纽特再转过头时，他看见女孩认真地看着他。他以为又要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呢，但森夏恩却问——

“以为我死了的时候，很难过吧。”

两人刚刚翘上去的嘴角都僵在同一位置，纽特的脑中又闪过了今晚的画面，恐惧又差一点占据上风。最后他只是轻轻俯下身，在女孩的鼻尖留下一吻：“晚安，森夏恩。”

“晚安，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