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男人害怕心爱女人的眼泪。”

这是康和帝的结论。

“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如果他不害怕，就证明他并没有这般爱你。

“恕民女不能去。”

康和帝目光一沉：“你没有信心？”

迎面而来的威严感迫使花似雪垂下眸子，她的嗓音虽然柔软，却坚定：“和信心和没有关系。我爱他，所以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强迫他，勉强他做不愿做的事。”

世人擅以“爱”之名驱使对方做违心之事，倘若对方拒绝，便指责对方爱得虚假。一旦产生怀疑，真爱也变成假爱了。

难道爱一个人，便是剥夺他的自由意志么？

她不愿意。

“朕是在给你机会。”

“谢陛下隆恩。”

“若朕定要你去说服他，你又该当如何？”

“民女……民女难以从命。”

屋中气氛忽然变得压抑，压抑得让人窒息。

花似雪的指尖已在颤抖，几乎连每根头发丝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陛下会不会砍我的脑袋？会不会株连九族？会不会用我娘来威胁我？

如果真如此，那么她一头就撞死在这里，既不连累娘，也不会勉强沈愁绝。

思及此，她忍不住竖眉瞪眼，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为他如此，焉知他也愿意为你如此？”他补充道：“自古以来，女人必须温柔贤惠，而男人必有权有势。男人爱权，就像女人爱美一样，都是天性。待他尝到甜头，你以为他还会和你在小村庄里过穷日子？”

“有朝一日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何必等到有朝一日，不妨现在就一试。”

02

小屋西去五步，有一条又弯，又高，又长的小路。

路旁是凌乱的草木，路上是碎片，各种各样尖锐的碎片。

小路尽头似乎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色劲装。

康和帝和温玉山已经不见了。

花似雪站在山脚，目光茫然地望着山顶。

“皇族从无与庶民通婚的先例，况且，他在江湖上还有许多仇人，只有皇宫才能保护他。若你们执意要在一起，此后的日子如同此路，艰辛得很。”

“如果他愿意走向你，那么，朕就成全你们。”

康和帝不是要他走向沈愁绝，是要她等着沈愁绝走向她。

“如果她愿意走向你，朕便成全你，任你去天涯海角，朕也绝不过问。”

这是康和帝对沈愁绝说的话。

于是，花似雪站在山下看着沈愁绝，沈愁绝站在山上看着花似雪，谁也没有往前一步。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他可是皇帝，我们得罪不起的人！”

她娘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在她耳边碎碎念。

“等你长大点就会晓得，爱情并没有你想的这么重要！”

“难道你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想要的安宁日子都不要了？”

“女儿，跟娘走吧，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娘带你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好不好？”

无论谁在心烦意乱时还不停地被人在耳旁碎碎念，都一定会更心烦意乱的。

花似雪轻轻挣开了娘的手。

她几乎忍不住要哭了。

娘每次都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劝她，从不会考虑她的感受。

别的女儿会和娘谈心事，她却没有办法。只要一开口，娘必定只说自己的感受和看法，从不问她。

这一刻花似雪才想明白，她想逃离的不止是朝云城，还有娘。

“如果圣上要你死，娘也活不下去了。娘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

良久，花似雪没有动，沈愁绝也没有动。

花似雪微微移动脚尖，又顿住，就在这一瞬间，她已做下一个决定。

没有男人不会死！

她转身牵着娘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娘伤心的。”

说这句话时，她眼眶已热泪要留出，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娘泪光莹莹，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她的女儿终于长成了她想要的样子。没有婚姻又如何？没有男人就如何？婚姻和男人，并没有活着重要。

就在花似雪转身的一瞬间，沈愁绝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山下走去。

康和帝拉住他，用一种极其威严和严肃的声音道：“她不愿意为你来，你又何必为她去？朕说过，只准她上来，不准你下去！”

沈愁绝一句话也没有说，挣脱他的手，径直走了下去。

“你若敢忤逆朕，你必会后悔！”

沈愁绝忽然顿住，转头看着他，认真地问：“怎么样会后悔？”

康和帝顿了一下，委婉地道：“你是朕唯一的儿子，你若跟朕回去，朕会慢慢补偿你，朕也允你娶她为妻，如何？”

他一直秉承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原则，但他对沈愁绝却又怀着满肚子的愧疚，始终不忍对他太严厉。

至少现在不能。

他这样冷，这样淡，康和帝连他一点心思都猜不到。

“不如何。”他顿了顿：“我厌恶这些。”

“那她又如何？她出身卑微，时常受人唾骂，你难道不愿意保护她？”他又补充道：“只有权势，才是最好的盾，最利的剑。”

沈愁绝道：“她若想要，会给我讲。”

说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走下山去，碎片已刺穿他的鞋底，沁出丝丝血迹。

“如果朕用她来要挟你，你又如何？”

这句话一共有十三个字，说到第八个字时，沈愁绝忽然转过身来，用那双又黑，又冷的眸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就是我的敌人。”

他转身一走，只听康和帝大声道：“她已经走了，为何还要走向她？”

“路上的碎片会刺伤她的脚。她不必走向我，太辛苦。我不要她辛苦。”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他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又决绝，又果断。

就算身后有一万支利剑对着他，他也绝不回头，就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回头，就算身后洪水滔天，烈焰焚山，他也不会回头。

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认定的事，谁也不能改变，包括他自己。

花似雪睁大眼睛看着沈愁绝。

沈愁绝平静地看着花似雪。

“你，你怎么来了？”

“我本就该来的，你不等我。”

他说话的语气明明很平淡，花似雪竟然从中听出一丝落魄，委屈来。

“你……你……”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的脚……”

他走过的地方，一串串血迹。

“有点疼，你能……给我上药吗？”

这世上，只有她会给他涂药，再没有别人了。

花似雪垂下眸子，努力不让沈愁绝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是哭？是笑？是感动？是难过？

半晌，只听她低低地道：“你为什么要来？”

“你不想我来。”

“不是。”她用余光悄悄瞟了她娘一眼，又垂下眼：“只是……”

我想过安稳的生活。

想起那日娘被绑架的事，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不可能拿亲人的生命冒险。

若说这世上有一个人影响了花似雪的性格，这个人必定就是温玉山。

他其实并没有教她什么，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又教会了她权衡利弊。

“我明白。”沈愁绝忽然道：“和我在一起很危险。”

花似雪垂眸盯着鞋尖，鞋尖上沾了一点污泥。

“我走了，保重！”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已转身，拉着她娘的手往前去了。

沈愁绝孤零零站在原地，脚下的黄色的泥土已被血染红，显得又悲伤，又寂寞。

若是被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一定会替他感到难过。

他自己却不难过。

他本就是刀尖舔血过来的，仇人不知凡几，他本不愿意连累她。

爱不会让人痛苦，占有欲才会有让人痛苦。

只要她岁岁平安，足矣。

02

“疼……疼……放开爹的胡子！”

“你不是我爹，你是个棒打鸳鸯的恶棍！你为什么不让小花和哥哥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坏？”

南宫仙气得脸色苍白，一只手扶着椅子把手，一只手攥住康和帝的胡子。

她气得摇摇欲坠。

温玉山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站在一侧，一言不发。

小女娃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南宫仙，似乎很震惊。

“你自个去问问那女孩子，爹有没有棒打鸳鸯。爹说了，若你哥哥回来，爹就允许她嫁给你哥哥，成为太子妃，是她自己不愿意，你怎么不去揪她胡子？”

康和帝唇边每一根胡子都很无奈。

南宫仙叫起来：“若不是你吓唬她，她怎会不愿意？”

“我身为一个皇帝，怎会和你们这些小姑娘计较？她不愿意，是因为你哥哥仇人甚多，她恐连累自己。”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哪里错了？”

“沈……南宫灭明是不是你的儿子？”

“是我的儿子。”

“既然是你的儿子，你又是皇帝，为什么不派人保护他？如果你派人保护他，小花就不用怕了！”南宫仙喊得累了，喘了口气：“我知道的，小花不是怕死，是怕连累她娘。”

她忽地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喃喃道：“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为什么父亲还要这么对……”

“她”字尚未说出口，她只觉喉咙一腥，一口鲜血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