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第二天，赖宁被奚薇的一通电话叫醒，告诉他赖步骞住院了，凌晨送去抢救的，现在人还在重症监护室没醒。

赖宁心情复杂，俞芝玫闻言则立刻清醒，打算一起过去。

两人到达港城国际私立医院，在病房外见到了奚薇和赖青翃一家，每一个人脸色都极差，让赖宁知道一定是昨天他和俞芝玫走后，发生了什么变故。

“妈，怎么回事。”赖宁带着俞芝玫在一旁坐下。

奚薇在椅子上摇摇欲坠，明显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赖青翃，她依旧穿着昨天宴会的那件衣服，而且显然一眼没睡，眼下是深深的乌青。

“儿子…”她甚至不愿再叫赖宁的小名，那个留在赖家族谱上的名字，“他们就是一群魔鬼！神经病！青翯当初就不应该回来的…不应该回来的！”

赖宁抱住崩溃的奚薇，对方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那天在警局，以及他爸的葬礼，奚薇也是这样歇斯底里，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让俞芝玫帮着扶住奚薇，起身去找对面的人要说法。

沈澄英带着沈云栀站在离赖青翃很远的地方，中间又隔着一个赖云桀。

“哥…”赖云桀上前轻拉住赖宁的手臂，又莫名其妙说了句，“对不起。”

赖宁皱眉：“对不起什么？”

赖云桀欲言又止，眼神却看向沈澄英。

……

时间倒回昨天下午五点半。

赖宁带着俞芝玫走后，赖步骞还在和赖青翃扯皮周旋，一方说赖云桀不适合做下一任赖家的掌权人，一方说赖宁刚才的话就表明，他已经主动放弃了竞争，双方谁也不肯退让。

奚薇独自冷静地坐在一旁，回想赖宁说的话，她明白赖宁的想法，但她不甘心，赖家待青翯和他们母子不好。

赖青翯刚净身离开赖家时，在工作上被百般阻挠，甚至差点流落街头，只能先住在她父母家里，后来赖青翃掌权得势后，才渐渐消停，后来青翯意外去世，每年的祭日她都只能偷偷来港城祭奠，当初葬礼她和赖宁也没有见上青翯最后一面，这些事她都记得，她都想替青翯、赖宁和自己讨回来。

所以她才会发了疯似的，要跳到世界知名舞者的高度，因为只有有了名望，她才能打入港城的上流社会，她甚至不惜与虎谋皮，和她最痛恨的人之一的赖步骞合作，一步步布局，毁了赖云桀手里的项目，让他失去威信，好让赖宁趁机进入赖家的生意。

赖宁刚到港城时，她去找对方那天，也聊过这件事，当时赖宁给她的答案，和今天说的一样，他说要带俞芝玫去别的城市生活，永不回赖家。

奚薇看到了赖宁意气风发的模样，简直和赖青翯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内心有些动摇，只是她还想为儿子争一份物质保障，因为这是赖宁做为赖家人应得的。

但赖青翃不肯退让，字里行间就差将自己的野心昭然若揭，奚薇一瞬间觉得疲惫至极，她不愿再费无用的口舌，离开了赖家老宅。

就在奚薇开车去找赖宁的路上，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打来了电话。

沈澄英。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店见面，奚薇到的时候，沈澄英已经点好了两杯咖啡，还冒着热气。

沈澄英和在赖家的表现一致，沉默、话少，但气质给人感觉是温和的，没有像赖青翃那样很强的锐气，一看就是上流社会里培养出的大家闺秀。

奚薇不知道对方想聊什么，她和对方甚至没有打过照面，她仅仅知道，沈澄英差点就成为了赖青翯的未婚妻。

沈澄英将包里的文件放在桌上，推给奚薇。

奚薇警惕地看着对方，带着不解。

“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有些真相，我独自藏了很多年，也折磨了我很多年，我想是时候该告诉你和阿翀。”

奚薇缓缓拿过文件，打开拿出里面的一叠报告，看到车辆检测结果时，“大概率为人为损坏”这几个字像刀一样刻入她的眼，她反复看那句话，突然觉得纸上的文字都变得怪异起来。

“人为损坏？什么意思？”她不敢相信地抬头，红了眼眶，“撞上青翯的那辆车，不是意外？”

沈澄英也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说道：“嗯，大概率不是。”

“那为什么当初没有查到？！”

“你认为呢？谁有能力做这样的事，要不是他的枕边人，我也不会拿到这些，但很可惜，找不到更多的证据了。”

“你为什么…”

沈澄英看向奚薇，对方很漂亮，因为练跳舞身姿挺拔，气质斐然，性格又直爽开朗，和她的柔弱内向不一样，难怪他会喜欢，当初自己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奚薇一面，眼里充满艳羡。

“青翃不会放过阿翀的。”

“但我不想他爱的人和他的孩子收到伤害。”

奚薇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拿着那份报告，双手颤抖，然后突然起身说道：“以前的事对不起，还有今天这件事，谢谢你。”

“你去哪儿？”

“去赖家，要说法。”

沈澄英想了想：“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奚薇再次来到赖家，门口停了很多辆车，客厅里也坐满了人，都是赖家的股东和在族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但分成了两个阵营，上了年纪的几乎站在赖步骞这边，一些近几年港城的新资本和族里的人则站在赖青翃这边。

奚薇意识到，这两人是真的打算撕破脸了，那刚好，她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赖青翃。

她迎着众人的目光和吵闹声，坚定地一步步走过去，后面跟着沈澄英。

来到赖青翃面前，奚薇环视四周，说道：“请各位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让我作为大嫂问几句话。”

所有人不约而同噤声。

奚薇稳住颤抖的手，拿出那些报告，一把甩在赖青翃面前的茶几上，压着怒意说道：“你哥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最坐不住的是赖步骞，但奚薇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几分真心。

后面所有的争吵和狡辩，奚薇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赖青翃不小心流露出的轻蔑眼神，那比任何言语上的承认来得更可怕，尽管对方极力否认，但她已经认定事情真相。

在所有人争吵不休时，赖步骞拿起那份车辆检测报告细看，随即感觉心口一阵疼痛，痛意由心口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痛到他大汗淋漓、呼吸困难，最后眼前发黑。

在喧闹声中，赖步骞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一刻，没有人来扶着他，他突然意识到，可能会第一时间来扶他的那个人，已经连车带人葬身在回家的路上，永远离开了他。

……

赖宁揪着赖青翃的衣领，咬紧了后槽牙，手上的青筋暴起，牙关也发颤：“青、翃、叔！”

“呵。”

赖青翃带着倦意的眼睛，轻描淡写地看向赖宁，他从昨晚处理家族里的事情到现在，累得很，没精力再和这个侄子上演什么亲情戏。

赖青翃的态度让赖宁更是恼火。

俞芝玫见识过赖宁打人的样子，这会儿对方在气头上，下手肯定更不知轻重，她将奚薇靠在椅背上，就赶紧起身去阻止赖宁。

“赖宁！”

“哥！爸！”

赖云桀和俞芝玫同时赶到赖宁身边，一个架开赖青翃，一个抱住赖宁抬起的手臂。

俞芝玫看见赖宁的双眼通红，仿佛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孩子，无助、愤怒、不解，还有深深的戾气。

她想起赖宁在乡下的时候，和她说小时候的事，赖宁有多爱自己的父亲，此刻就有多绝望。

她明白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能明白。

“赖宁，我在，我在。”

俞芝玫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抱着赖宁，一遍遍重复“我在”，试图给对方慰藉。

赖宁在俞芝玫的声音中冷静下来，在对方的颈窝里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味道让他心安：“我没事，没事了。”

“嗯。”俞芝玫带着哭腔回应，“我们要为叔叔讨回公道。”

话音刚落，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从走廊另一边走来，对方的目标看起来就是他们这一群人。

来人直直走向奚薇，介绍自己是赖青翯以前的私人法律顾问，手上一直有一些赖青翯生前托付的文件，只是当时迫于赖步骞的威压，不能找到奚薇母子移交。

奚薇听到赖青翯的名字才有了点反应，泪眼婆娑地看向律师递过来的文件，又看了眼赖宁。

“妈，没事，我来看吧。”赖宁接过文件。

“大少爷，青翯少爷有一封单独的信，是专门给奚薇女士的。”

赖宁一愣，随即从一叠文件里找出写着奚薇名字的信封，交给奚薇，剩下的他开始一份份单独看起来。

除去一些赖青翯悄悄在港城投资的项目，和购入的两个房产，还剩下一份遗嘱和两封信，遗嘱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些财产在赖青翯死后，皆由奚薇继承，任凭处理，而那两封信，一封是给赖宁的，一封是给赖步骞的。

赖宁先看了给自己的那封，信的开头是，“我的宝贝儿子你今天一岁了”，赖宁合上纸，突然不敢再看下去，而一旁的奚薇已经抱头痛哭。

他在心里骂他爸，怎么又惹妈哭了。

俞芝玫走到赖宁身边，被对方揽住肩膀，然后两人继续读信。

赖青翯说弟弟赖青翃更适合接管家族，但俞芝玫却觉得，从信的字里行间，她更能体会到赖青翯的人格魅力，对方懂世故但不世故，也教赖宁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无论赖宁未来做任何决定，他都会替对方感到骄傲，然后又说到赖家的事情，也是他写这封信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弟弟生性多疑，又有野心，哪怕他离开家族，到了别的城市生活，对方也依旧不会放心，他明白人会变，从小到大他一直疼爱的那个弟弟，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他完全陌生的模样，也许权利真的会侵蚀一个人内心的纯真，但他仍抱有一丝期望。

赖宁看完最后一段，冷着眼将信交给赖青翃。

“不是给你的么？”

“您看了就知道了。”

赖青翃不屑地接过，犹豫了会儿，才开始看起来，看到后面有一段是这么写的：“臭小子，以后要是爸先走了，别和你青翃叔斗气，他这个人就是臭毛病多，爸偷偷告诉你，你青翃叔小时候老躲你爸怀里哭，因为你二爷爷二奶奶走得早，你爸要是再不管着点，估计能和现在的你一样野，在床上撒了尿还能笑嘻嘻地讨打！但你青翃叔后来也不爱和你爸聊了，现在爸出来单干，更是聊不到，人家要管整个赖家，很忙很累，所以你不许去添乱知道吗？当然你要是想回港城，爸也帮你提前看好了一些项目，毕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遗传我的智商…”

赖青翃盖上信，手指微微颤抖，撑在后面的扶栏上，喘着粗气，记忆回到赖青翯葬礼那天，他压着所有不适宜的情绪，和赖步骞摊牌自己所有的企图。

他当时究竟什么感觉来着？好像是痛苦，好像是冷静下的绝望，他从没想过，赖青翯会死，那个在冰冷的家里，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死了。

“青翃叔，我爸让我不要怪你，但他一定没有想到，害死他的，就是你。”

医院里的走廊静得可怕，世界仿佛是黑白色，就像一部默剧。

“我没有想害他。”赖青翃哑着嗓子，表□□碎，“我当时想的是，他那天不要回来得那么快，我知道他总喜欢见义勇为…他总是，只想到别人。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不能多想想自己，想想你。”

如果人生真的能重来一次…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