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已经到了高三学生提前返校的时间。
顾风婉与其他人一起忙忙碌碌，终于是将一切准备工作做好，现在正站在校门口迎接即将到来的学生。
那张姜老师与高三一班的合照被她夹在了自己带来的小台灯下，顾风婉希望用这种方式时刻提醒自己。
“因为上学期已经提前告知了高三生住宿的事情，所以这次开学可能会看到几个家长哦。”宁思雯站在顾风婉的旁边，嘴里含着一块薄荷糖，“喏，吃吗？”
“谢了，我一会儿再吃。”顾风婉接过她手里的糖，时不时向校门口外看去，“几个？以前每学期开学的时候，孩子们的家长都不陪同吗？”
“你以为谁都像你的亲亲妈咪一样，每次开学都要和你在校门口吻别的呀。”宁思雯故作酸溜溜地说道，“山区孩子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老人不方便行动，大人又都在外面打工。专门回来陪孩子开学的寥寥无几嘞。”
“......明白了。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把你第一句话给去掉。”
顾风婉后悔了，后悔在前天晚上和宁思雯三个人玩儿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要真心话大冒险，偏生她的运气也不太好，现在这几个人手里都捏着她不少的“童年趣事”......
“这周末再来玩儿一回。”顾风婉沉声说道，“我就不信我运气还是那么差。”
“哼哼，那你可要努力了哦，我可是这游戏的常胜将军。”宁思雯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程老师对你的到来很是感动，在你之前，她是我们几个人里的倒数第一。”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情报。”顾风婉也笑眯眯地回。
今晚上我就去和程老师组一个“对抗宁魔王”的同盟。顾风婉心想。
站在校门口的老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远处的泥土路上陆陆续续出现一些学生的身影。
“寝室是已经分好了的！站在宿舍楼底下的老师会带你们去各自的寝室，放完洗漱用品后再去教室！”
一旁的中年教师开着小蜜蜂奋力呼喊，其他老师则帮学生将行李提到宿舍楼底下。
这么来来回回十多趟，顾风婉的额头已经出现了些细细的汗珠。不少学生发现她是位新老师，一句谢谢在嘴里翻来覆去说了个遍，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喝口水吧。”在休息的空档，张彤走过来给她倒了杯热水。
“谢谢。”顾风婉直起腰来左右摆动几下，“我真是——好久没有提过砖头一样重的书包了。”
“没事儿，多锻炼锻炼就不会觉得累了。”张彤卷起袖子给她看自己手臂上的肌肉，“看到没？这玩意儿就是在这学校里锻炼出来的。想当初我读大学那会儿，班上大半同学对我的第一印象都是什么‘弱柳扶风’之类的。”
“不过现在的张老师已经长成可以让别人倚靠的参天大树了。”顾风婉笑着应道。
“只有我一个可不行，我还等着你把你剩下的那个班要回去呢。”张彤看见了自己熟悉的学生，边走边回头对顾风婉调侃，“六个班，整整六个班啊，上课真的是要上死我了。”
“好好好，我一定努力。”
休息够了，顾风婉又继续投入到搬行李的行队中去。突然之间，她听见了一声挣扎的鸡叫，那声音像是从哪个粗麻袋里传来，它响亮又短促地叫了一声，好似人生最后一次啼鸣。
顾风婉被吸引了目光，她抬头看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在李记饭馆遇见的那个女孩。顾风婉同样也在那张合照上见过她，从高三一班的学生资料里，她对上了这个女孩的名字：苏若雁。
毕竟是自己即将要教导的学生，顾风婉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十几米远处，同样有学生手里提着一个麻布口袋，有的则直接攥着鸡鸭的翅膀，这些家禽在他们手里不安分地扑腾。
苏若雁跟着自己的母亲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原本埋着头发呆，听到前方有个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抬起头来张望这人是谁。
然后她就看到了顾风婉。
好像在哪里见过。苏若雁心想，哦对，是之前那个来饭馆吃饭的外地人。
“是苏同学吗？”顾风婉迎上去，她之前在张彤那里了解过，高三一班有个苏若雁，每学期都会提一些家禽来送给学校。
刚开始的时候祝梅山是坚决不要的。但奈何学校这边说不要，苏若雁父亲那边就会让她独自把这些活家禽给提回家。老师们怕苏若雁在路上出什么事情，又是打电话给她父亲，又是帮忙将这些动物给提回去。
结果当天晚上她就挨了打——后来老师问起缘由，苏若雁说父亲骂她没出息——第二天脸上顶着还没消退的巴掌印，又把这些鸡鸭塞给学校。
劝，劝不动，退又要让苏若雁挨巴掌，哪怕当时祝梅山亲自去和她父亲聊，也没用。只好将东西收下，一直到后面的几个学期，苏若雁的父亲都还花钱找和她同村同校的人一起给学校送鸡鸭。
听见对方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苏若雁盯着顾风婉看了一秒，点了点头。
“我回去了。”苏若雁母亲抬了一下眼皮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嗯。”
“啊，请等一下，我是苏同学她们班新来的语文老师，我姓顾，顾风婉。”
她笑着伸出手，等待对方的回握。因为注意力都在苏若雁母亲身上，她没发现苏若雁脸上惊诧的神情。
不过对于顾风婉来说，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有家长陪同的学生，还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她很想去跟这些大人们聊一聊。
苏若雁母亲呆楞了一下，也许是没想到这人会直接伸手，她迟疑片刻，用指尖轻轻回握了顾风婉。
“嗯，新老师，我知道了。”她并未有更多聊天的打算，也不想让顾风婉再开口，“我走了，我回去吃药。”
“哎，这......”顾风婉人不傻，她察觉了对方的拒绝意味，只好讪讪地改了口，“那等哪天有空的话，我们线上聊一聊？”
背身往回走的苏若雁母亲宛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回应。
“她知道了。”苏若雁不冷不热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顾风婉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向苏若雁说道：“好吧。东西拿得累不累？把这个麻袋交给老师提吧。”
“不......”苏若雁嘴唇蠕动，最终从鼻孔哼出来一个“嗯”。
二人一路沉默，顾风婉想说些什么来打破尴尬，但奈何苏若雁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和她母亲一样的气场，让她不知道能找个什么话题来聊。
难道我是什么天大的仇敌吗？顾风婉心想，这一家子人看上去真像会上说的那般不好相处。
前几天的工作探讨会上，李繁诗——高三一班的班主任——特地给顾风婉说了苏若雁这个学生，让她特别照看一点儿。问及原因时，李繁诗说：“这孩子好像有些心理障碍，在学校和别人说话，要么就蹦几个字出来，要么就用手语。”
顾风婉追问为什么。她想了想，轻轻“嘶”了一声，最后回答：“也许是家庭的缘故吧。我接手这个班级之后，专门一个学生一个学生地去做家访。但若雁她家吧......嗯......和睦中带着些诡异。”
顾风婉头一次听见有人用诡异两个字来形容一个家庭，于是暗自留了个心眼儿。
不过现在......
她看着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苏若雁，深感破冰无望。
迎接学生的工作从早上一直做到了中午，在这期间，宋达开着他那辆面包车，从小镇上将几名在食堂做饭的阿姨大叔给接了上来。因此，顾风婉吃到了在山梅高中的第一顿食堂饭。
也许是体力消耗得狠了，宁思雯坐在顾风婉的右边，对着一盘子饭菜进行鲸吸。在添了三次饭之后，又把目光落在了顾风婉面前基本没动的菜肴上。
她看看盘子，又看看顾风婉，咬着筷子问道：“我最最亲爱的顾老师，请问你在发什么呆？你面前的肉肉都要凉了哎。”
“凉了也不给你吃，这食堂半桶的饭都要被你吃光了。”张彤手疾眼快地打落某人偷偷伸过来的筷子，伸手在顾风婉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小婉？”
顾风婉回过神来，左右看看两人，尴尬地回道：“哦，没什么，我马上吃。”
她扒拉了一口饭，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用力地咬了一口肉，连带着骨头也嚼碎了吃下去。
苏，若，雁。
顾风婉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刚才她一直回想着二人之间的良久沉默，心中不觉涌上一股子劲头。
顾风婉向来如此，在困难上吃一嘴闭门羹并不能打击她的热情。她是一把越锤越发光的刀，劲头上来了，就一定要把这难题切开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