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记忆涌入叶尘希的脑海，叶尘希扶着沉沉的脑袋坐起身，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他看着坐在茶几前的红衣人，表情逐渐凝重。
叶尘希眸底闪过几分狠戾，随后恢复平静，试探道：“卫湿羽？”
卫湿羽漫不经心地举茶轻抿：“嗯。”
叶尘希道：“你让我看这些作甚？”
卫湿羽缓缓起身，轻蔑地瞟了眼叶尘希，冷笑一声：“让你看清楚，两百年前，他们是如何甜蜜。”
叶尘希撇过脑袋：“那又如何？”
卫湿羽道：“两人青丝同系的同心结，栎亦温亲自雕刻的墨玉扳指，以及之后，栎亦温用自己的血所炼成的耳骨夹，这些你可有？”
叶尘希喉结微动，垂眸。
卫湿羽边走近叶尘希边道：“你以为栎亦温为何赐于你月栖？你以为栎亦温待你为何如此亲密？全是因那位，月栖剑是他讨的，栎亦温待你亲密是他要求的，你现如今的位置也是他曾经的。”
叶尘希微微勾唇，用着戏谑的口吻道：“他已经死了，我又何必跟一个已死之人争？”
卫湿羽咬了咬牙，大吼：“栎亦温已经脏了！”
“脏了我也要！”叶尘希瞪着他，嘶声怒吼。
卫湿羽拽紧拳，道：“你们一个两个为何总是如此，那位便是被他害死的！”
叶尘希道：“被害死我也愿意。”
两人对峙，两双狠戾的目光相互碰撞，他们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模样似要将对方活剥生吞。
许久，卫湿羽吐口气，道：“行，你们之间我不插手，但你必须开启唤魔大典，你也应该明白，那位敢强迫栎亦温靠的是实力，而你甚至连亲都不敢亲，是因为你没有实力，若是唤醒……”
“请回吧，”叶尘希转过头，道，“我是不敢，那又如何，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强迫师尊的。”
栎亦温已法力尽失，犹如凡人，实力与叶尘希应当不相上下，唤醒蚀魔咒分明是多此一举，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变强，蚀魔咒会侵蚀他的心智，若是失控，他也不知自己会做什么，太过危险，他不敢保证。
“你！”
卫湿羽怒不可遏，手朝着叶尘希抓去，叶尘希瞪着他，抓着月栖剑的手紧了紧。
还未抓住叶尘希，卫湿羽眸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后他立即转身跳窗离开。
窗子被他撞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也在卫湿羽离开的瞬间，门被猛地打开，叶尘希对上那人的目光。
平时的栎亦温近午时才会起身，现下只不过刚辰时，此时的栎亦温披头散发，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衣。
栎亦温开口道：“尘……”
还未等栎亦温道完，叶尘希笑着打断道：“师尊怎么起身了？”
叶尘希起身，走到栎亦温面前，伸手将他凌乱的长发理了理。
栎亦温抓着栀子玉的手紧了紧，垂眸道：“方才可有人……”
话未落，叶尘希突然俯身将他抱起，边往床边走边道：“师尊，可莫要着凉了。”
栎亦温道：“尘希，你莫要总打断……”
叶尘希将他放在床上，继续打断道：“师尊，起那么早作甚？”
栎亦温抿了抿唇：“为师知晓方才有人来。”
叶尘希顿了顿，点点脑袋道：“是卫湿羽，弟子不想让师尊想太多，所以没打算告知。”
栎亦温拉了拉叶尘希的衣裳道：“卫湿羽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叶尘希笑道：“都是些师尊的一些往事，师尊欠的风流债。”
闻声，栎亦温抓紧叶尘希的衣裳坐起身解释道：“为师何时欠了风流债，你莫要听他胡乱瞎扯，为师看是他本人才欠了不少风流债。”
叶尘希看着他着急的模样，笑道：“哦？当真如此？”
栎亦温挠了挠脑袋，讪讪道：“传闻罢了，不过现如今魔界卫家可是一家独大，整个魔界都得听从他卫湿羽一人之词，若不是茉婵至今都未曾露面承认卫湿羽，否则，这魔尊之位怕是该换姓了。”
叶尘希道：“守秦岸呢？”
栎亦温吃惊地眨眨眼，惊呼道：“徒儿还知晓守秦岸？”
叶尘希笑了笑，在卫湿羽给他看的记忆中，守秦岸倒是个经常出现的人，办事比卫湿羽利索，话也比卫湿羽少，但实力不容小觑，倒不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人物。
栎亦温道：“守秦岸啊，传闻是消失了。那时两家便是水火不容，卫湿羽当上家主之后，突然下令袭击守家，两家打得不可开交，卫湿羽狡诈得很，不知用了何法子将守家压制，直至如今。”
“看来不是个好东西了。”叶尘希嘟囔道。
栎亦温勾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叶尘希的脑门，道：“过去的卫湿羽豪迈不羁，性情豪爽，但似乎是受了些打击，性情大变，才变得如今这般狠戾狡诈。”
叶尘希捂住脑门，委屈地道：“他可讲了师尊的坏话，师尊还替他辩解？”
栎亦温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道：“为师道的不过是实话。”
叶尘希抿了抿唇，悄悄瞄了眼栎亦温，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张唇又合唇，欲言又止，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栎亦温的脸色，随后他悄声道：“卫湿羽还说师尊脏。”
栎亦温嘴角的笑僵硬了，他逐渐收起脸上的笑，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他将眸光移开，似乎有些不敢与叶尘希对视，他不停地眨着眼，只见他眼睫毛上沾了些许泪光，不知其想，栎亦温咽了咽口水，许久，他发出低沉的声音：“为师……”
无需多言，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了叶尘希答案，叶尘希抓住他的手打断道：“自然是卫湿羽胡乱编扯，弟子本就不信，就算师尊过去真有过什么，但在弟子这，师尊永远是最干净的。”
转头看着叶尘希那双深邃而有神的眸子，栎亦温心跳仿佛慢了半拍，随后，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肯定道：“是，为师不脏。”
梳理着黑发，栎亦温坐在桌前闭着眸子，叶尘希替他梳理长发的动作温柔，似在替他按摩，栎亦温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栀子花淡淡的清香，甜而不腻，叶尘希勾起嘴角，拿着他的长发用木梳轻轻梳理。
栎亦温的长发黑而密，直而长，叶尘希抓在手上十分轻柔，他清晰地感受到每根柔软的发丝滑过他的手心，叶尘希对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为之沉迷。
梳理着长发的手突然顿住，叶尘希瞪大眸子，吃惊地看着手心上的一把长发，原本乌黑的长发中突然闯入一根别样的颜色，叶尘希咽了咽口水。
一根白发在其中若隐若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叶尘希手微微颤抖，他立刻翻找起其他位置，心跳也随之越发快速——远远不止一根。
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栎亦温轻声道：“是发生了何事？”
“不……”叶尘希连回答的声音都在颤抖。
白发女孩将身子藏在门后，她探着脑袋看着屋内两人，如雪般的长发很难不引起屋内人的视线，栎亦温对着她笑了笑，白发女孩子拍了拍胸口，壮了壮胆走进屋内，叶尘希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慌之中，并未察觉到她。
女孩胆怯地看了眼叶尘希，见叶尘希并未理会她，胆子逐渐变大了，她走到栎亦温身边，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
“嗯？妞儿怎么来了，你宝儿哥哥呢？”栎亦温伸出手，轻轻揉着官妞儿的脑袋。
“他出去玩儿了。”官妞儿糯糯道。
手抚在官妞儿的白发上，只见栎亦温的黑发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迅速变白，从发根至发尾，叶尘希瞪大双眸，看向那位白发女孩，他抓住栎亦温的手移开官妞儿的脑袋。
但已经迟了，原本漆黑的长发转眼间变白，栎亦温还眨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叶尘希，官妞儿看着栎亦温的长发，微微吃惊地倒退一步。
两人都是惊慌地看着自己，栎亦温眨眨眼，不知所以，他笑道：“怎么了？”
尽管成了白发，栎亦温依旧迷人，一头雪白的长发似乎本就与他为一体，显得格外相称，一颦一笑勾人心魂。叶尘希舔了舔唇，拿起他雪白的发尾举在栎亦温面前。
看着雪白的发尾，栎亦温微微眯眼，但脸上并未太多诧异的表情，似乎早就明白会如此，他将目光挪到官妞儿身上，柔声道：“上官址？”
官妞儿瞪大双眸，随后垂眸道：“是。”
“何意？”叶尘希不解道。
栎亦温道：“若说人界有人界法则，魔界有魔界法则，那么上官址便是法外之地，世外桃源。不过为师现下最好奇的是……”
栎亦温转头看着官妞儿问道：“你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虽说栎亦温面带微笑，但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愤怒，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看着自己，官妞儿第一次见他这种表情，不禁得有些害怕，她倒退几步，小声道：“一觉醒来便离开了家，怎么找也找不着回家的路。”
发觉到官妞儿的畏缩，栎亦温闭眼，轻轻揉了揉双眸，缓解了会自己的情绪，最后柔声道：“抱歉，我有些失控。”
他如何能不失控，他如何能静得下心，于他而言，上官址——噩梦开始的地方。
在上官址所遭受的一切他都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可……
栎亦温抬眸，目光柔情似水，嘴角勾起。
他已经不会再去逃避了。
“师尊，究竟是怎么回事？”叶尘希拉着栎亦温的衣袖道。
“凡是喝过上官址之地的水便是上官址的人，不可离开上官址，若是离开，便会得病，长发变白，如此年纪却生得一头白发，会被当成怪物的，妞儿怕人，许是被不少人当成了怪物或是魔族人，且不得离开三年，会死的。”
“那师尊为何……”
栎亦温笑道：“为师喝过那的水。”
叶尘希喊道：“那该如何是好，会死啊！”
“这是有解药的，为师吃过解药，已经好了，不过，若是再与上官址的人接触还是会复发的，为师也不是凡人，死不了，就是这白发有些惹人注意。”
官妞儿委屈地低下头，道：“是妞儿对不起哥哥。”
叶尘希急切地道：“解药在何处，弟子替您寻来。”
栎亦温揉了揉叶尘希的脑袋笑道：“那恐怕要去趟上官址了。”
官妞儿怯怯地抬头问道：“哥哥可以送妞儿回家嘛？”
栎亦温点了点头：“好啊。”
叶尘希道：“可上官址在何处？”
“玉玄山。”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暮色如同一张灰色的巨网，悄然地撒落下去，笼罩住整个玉玄镇，人群不如白日那般的熙来攘往，街道变得万籁俱寂。
客栈前庭却坐满了人，热闹非凡，前庭的人七嘴八舌，畅所欲言。
栎亦温的白发不可出现在众人眼前，只好开一间包厢，此时木桌上唯有栎亦温一人夹起少许米饭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嚼，对面的人笑嘻嘻地对着栎亦温道：“大师兄。”
栎亦温没有抬眼看他，对面的人继续道：“这并非我本意，只不过这师伯怎么说也是我染月中人，他离开染月多年，这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他曾在上官址，不管是生是死自然都是要带回染月。”
栎亦温鄙夷地看了眼对面人，不悦道：“那为何是我寻？”
“是我们一起寻。”
栎亦温蹙眉，正眼看着他，眼前人生得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是银夜。微微侧眸，只见一人从容不迫地坐直身，嘴角挂着一抹轻浮的笑。
一旁的叶尘希嘴角抽了抽，看着那人道：“那为何他在这？”
银夜道：“是慕容公子告知我们师伯的下落，他也愿意帮助寻。”
慕容诩颔首，道：“我从小便仰慕栎齐司前辈，听闻他的事迹，便十分想见上一面。”
栎亦温瞄了眼银夜道：“我记得你是因仰慕栎齐司才进的染月，你们如此仰慕他，就不怕听到栎齐司的死讯嘛？”
银夜蹙眉道：“大师兄何故咒师伯。”
栎亦温没有理会银夜，只是盯着慕容诩道：“你是如何发现栎齐司的下落，百年前傀儡术家被灭门，也可说是慕容家被屠了满族，而当时人人都道屠你全族的人是叶钰弦，他又是我的弟子，你当真一点也不怨我，如今慕容家只剩你一人，你上次寻我时我便觉得匪夷所思，如今，你又设法引我前去寻那栎齐司，当真没有其他企图？”
慕容诩眯了眯眼，沉声道：“若说不怨叶钰弦，你定是不信，不错，我是怨，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茹毛饮血，但我也想找栎齐司前辈，我想向他请教一些事，至于灭门之仇……”
慕容诩看向叶尘希道：“叶钰弦已死，灭门之仇已无需再报，但我愿真如你们所言，叶尘希不是叶钰弦。”
银夜见两人气氛不对，立刻道：“慕容公子与我有些交情，他与我一般仰慕师伯，大师兄又是师伯的侄子，定不会害大师兄的，况且他傀儡术十分厉害，大师兄不想见识嘛？”
叶尘希冷笑：“道来道去，不就是想让师尊带你们去上官址嘛？”
银夜瞪了眼叶尘希道：“果然是亲兄弟，简直与叶钰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跟叶钰弦一般招人厌。”
叶尘希眯着眼盯着银夜。
栎亦温轻轻拍了拍叶尘希的手背，对着银夜道：“傀儡术再厉害又能如何，进入上官址，法力再强也不过是一凡人，否则，上官址又如何敢自称：世外桃源。”
慕容诩轻笑，他伸出手掌，微微动了动几根手指，他身后的傀儡人如有了生命般，拿起茶壶为慕容诩倒上一杯，动作十分协调，看不出一丝机械感。
慕容诩道：“傀儡术不一定用法术，我用柔丝也可以驱动。”
栎亦温抿了抿唇：“将柔丝刺进每根手指以便驱动傀儡人，对自己倒也下得去手。”
慕容诩颔首：“身为慕容家与傀儡术家的最后传人，自然要将其做到最好。”
栎亦温道：“能将傀儡人做得如此逼真，已是登峰造极了，又想出这种法子……果真不错。”
听着栎亦温赞美慕容诩，银夜与叶尘希心里都不免有些不悦。
银夜对着慕容诩笑道：“不过我记得你傀儡术可也有失控的时候。”
叶尘希直直盯着这个傀儡人，道：“失控？”
银夜挑了挑眉，笑道：“你是被灭族后才造的这个傀儡人的吧？当时你可控制不了这个傀儡人，这傀儡人到处跑，你在后面追，不过后来你是如何控制住的？”
慕容诩咽了咽口水：“当时全族只剩我一人，心中除了悲便是怨，我带着愤怒而做成这个傀儡人，法力又控制得不得当，自然会失控，银夜兄可莫要再拿这件事打趣了。”
木讷的表情，笔直的身躯，雪白的肤色甚至与栎亦温的白发媲美，傀儡人站在慕容诩身后如同雕像，一动不动，叶尘希眯着眼仔细瞧。
“我能否瞧瞧这个傀儡人？”叶尘希问道。
栎亦温眨眨眼，对着慕容诩笑道：“小孩好奇心重。”
“无妨。”慕容诩颔首。
叶尘希起身站在傀儡人的面前，他勾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傀儡人的脸，铁块敲得叶尘希手指有些疼痛。慕容诩不悦地蹙起眉，他眼神不善地直直盯着叶尘希的一举一动。
叶尘希伸出手，似要摸傀儡人的脸，指尖还未触及，傀儡人突然退后一步，与叶尘希保持距离，叶尘希转头不解地看着慕容诩，慕容诩讪讪道：“抱歉，瞧瞧便好。”
叶尘希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头仔细盯着傀儡人的眼睛，随后他绕到傀儡人的背后，弯腰对着傀儡人的长发从上至下地细细观察，不过一会，叶尘希直起身回到位置上，他笑道：“不错，的确逼真。”
栎亦温挑眉道：“怎么，你想学学？”
叶尘希嘟起嘴，他抱住栎亦温的手臂，将脑袋靠在栎亦温的肩上，撒娇道：“师尊，这玩意儿跟个真人似的，若是一直跟在弟子身后，弟子会怕的，弟子可不喜欢。”
栎亦温闷声道：“为师看你喜欢得很。”
听着他闷闷的语气，叶尘希朝栎亦温眨眨眼道：“师尊吃醋了？”
看着叶尘希的眼睛，栎亦温双颊逐渐泛红，他咽了咽口水，立刻撇过头，只见他耳根已泛红，他道：“你是为师的弟子，喜欢别家的术式，为师自然会不悦。”
叶尘希慢慢起身凑近栎亦温的耳边，在他耳边吐气道：“弟子不会了。”
栎亦温一个激灵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叶尘希，表情又是恼羞又是尴尬，他再看向其余几人，银夜早已习以为常，一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喝着茶，而慕容诩正拿着毛巾擦傀儡人的脸。
再看向叶尘希，只见他正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表情十分委屈，如此场面，反而似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栎亦温揉了揉耳根道：“嗯。”
叶尘希勾起笑，抱着栎亦温的手更紧了，他眸光逐渐转到那个傀儡人身上，审视的意味十分明显。
“朴羌泽？”叶尘希突然道。
慕容诩立刻转头看着叶尘希，对上叶尘希那双带着审视的眸子。他的眸子散发着寒意，眸光像刀子般刺穿慕容诩的内心，他似乎能看穿自己的内心。
慕容诩顿了顿，他伸手抚在傀儡人的脸上，勾起笑，眸光柔和，道：“小友还记得他的名字啊。”
傀儡人的名字——朴羌泽。
叶尘希露出一笑，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