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鸣阳确实没听过化章门里的死士是如何称呼谢钧的。

但谢钧竟连门主的称谓都给苏琼音留着，这是韩鸣阳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已经露了馅，这些也都无关紧要了。

韩鸣阳对死士道了一声“好”，眼睛盯着长刀，动作缓慢地将苏琼音从自己背上放下来。

韩鸣阳扶着苏琼音的手臂，微躬身子，作势要让其躺倒在地。

死士持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韩鸣阳从眼角余光中瞄准死士的位置，出其不意地将苏琼音向死士猛推过去！

死士一惊，唯恐苏琼音有任何损伤，立刻收刀，伸手去扶。

韩鸣阳抓住这一空当，迅速绕到死士背后，一把用右臂紧紧勒住了死士的脖子，将他带倒在地。

死士再无暇去管苏琼音，拼命厮打韩鸣阳，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韩鸣阳的手臂被死士用力抓破，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手臂仍在持续加力。

死士慌乱中想起落在身边的刀，刚想伸手去够，手臂就被韩鸣阳倏然移过来的大腿死死压住。

两人如同角力，死士应占上风，但其呼吸越来越不畅，身上便也没了力气。

韩鸣阳双眼盯着倒在一边的苏琼音发上的玉钗，任凭死士怎么挣扎都不松手。

渐渐的，他手臂之下没了声息。

韩鸣阳面色平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反正他就是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许是经由方才黑暗的淬炼，韩鸣阳知道了他最想做成的事情。

——他要带着苏琼音去救人，无人可挡。

韩鸣阳松开死士，不知是将他勒晕还是勒死了。

反正只要死士不动弹，韩鸣阳就不再去管他。

韩鸣阳捡起死士的刀，挂在自己腰间，重新背起苏琼音，向段禾清所处的偏殿跑去。

途径废弃柴房旁近的小道，韩鸣阳听闻打斗声已息。

他悄悄凑近一看，见倒地的俱是化章门死士的尸首，稍稍心安，料想霍戎已经顺利突围，去帮段禾清了。

韩鸣阳继续前行，很幸运没再遭遇死士，但走着走着，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周遭太过安静了，静得只有他的脚步与呼吸。

如果是因霍戎杀光了这附近所有的死士才致使如此，那应该还有尸首出现才对。

但韩鸣阳没再看见倒地的人。

韩鸣阳脚下稍一迟疑，便又恢复了原有的速度。

担忧无用，该面对的他拖着苏琼音总也逃不了，不如随缘。

韩鸣阳快步走进一条窄道，从这里可以抄个近路，可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人倏尔自韩鸣阳身后的拐角处转出，沉声道：“行至此处已足够，不如先停下吧。”

韩鸣阳恍若未闻，仍疾步前行，直到前面也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前面四人，背后三人，足足有七名死士围在这里。

不知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他并跟上来堵截的。

若像刚才只有一人阻拦，韩鸣阳还能想办法制造机会反杀。

而此刻，无论他从哪里突围，其余死士都能轻而易举围上来将他乱刀砍死。

最先出声的死士又道：“将苏门主交给我，留你一个全尸。”

韩鸣阳觉得自己真应该感谢苏琼音，没有她的话，死士哪里还会跟他废话，暗处刺来一刀便能要了他的命。

韩鸣阳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苏琼音，让她双脚落地。

就在有死士想要上前接过苏琼音时，韩鸣阳猛地取下腰间长刀，横在了苏琼音颈前，喝道：“给我站住！”

死士顿时惊得停步。

韩鸣阳躲在苏琼音身后，拖着她向旁侧退去，直到后背靠在墙上，杜绝了死士偷袭的可能。

韩鸣阳知道苏琼音的重要性，威胁道：“若你们不想让苏门主身躯受损，就立刻让路！”

此时此刻，韩鸣阳只能仗着苏琼音，放手一搏。

但很可惜，这种方法遇上老油条是行不通的。

最初的死士笑了一声：“我奉命捉拿鼠辈，苏门主身躯若有损自是鼠辈所为，与我何干？”

死士声音陡然转厉，对其余死士下令：“不必在意苏门主，给我杀了此人！”

韩鸣阳心头一颤，再无计可施。

没想到都坚持到了这一步，却还是棋差一着。

他闭了闭眼，旋即横下心来，怕什么，大不了就是死！

就在众死士正要冲过来，韩鸣阳也要推开苏琼音迎上时，一声蟾蜍的叫声突兀而又清晰的响起，好似就在耳边。

其实这一声阻挡不了事态的崩坏发展，但旋即有死士的面容开始扭曲，发狂一般地嘶吼起来。

此人似是在承受剧烈的痛苦，双手试图向背后抓去，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四肢胡乱舞动，身体抽搐，片刻后栽倒在地，竟是就这么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被此人吸引过去，忘了自己原本该做什么。

那名死士俯卧在地，裸露出来的后脖颈处的皮肤极其诡异地动了动，似是有活物在其中。

惊悚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死者颈后皮肤扭动了几下，“噗呲”一声突然裂开了一道血口。

接着，竟有一只小臂长的血红色大蜈蚣从血口处爬了出来！

韩鸣阳看得遍体生寒，恶心得几乎都要吐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紧跟着又有另一名死士叫了起来。

他一下子扔了刀，双手死死扼住自己喉咙，面容满是痛苦，从他耳目口鼻中均有鲜血流出，不多时同样倒地毙命。

死士首领意识到了事态不对，一刀斩了拖出一长道血痕、正向他爬来的大蜈蚣，吼道：“快离开这里——”

他的话刚出口，就紧跟了他自己的一声惨叫。

一条花斑蛇不知何时凑到了他的脚边，一口咬上了他的小腿。

死士首领登时浑身麻痹，仰面倒了下去。

接二连三的哀嚎声响起，所有死士无一不遭了毒物的祸害。

不出片刻，窄道里只剩了韩鸣阳一个活人。

韩鸣阳肌肉僵硬地立在原地，一直保持着将苏琼音架在身前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自窄道两侧涌来的数只毒物纷纷向他这边聚拢过来。

韩鸣阳握紧了手中刀，但他自问他的刀无法挡住这些毒物。

韩鸣阳提心吊胆地来回扭头，观察毒物逼近到了何处。

他的后背紧贴着墙壁，还好不会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毒虫袭击……

想到这里，韩鸣阳心头一紧，背后真的安全吗？

蜈蚣壁虎什么的可都会上墙啊！

心念刚一动，蛇吐信子的咝咝声就自他的耳后传来。

韩鸣阳：“……”

韩鸣阳感受到耳边的凉意，在心理作用下半边脸都僵硬了。

能出现在化章门里的蛇绝不会是善茬，只一口就能送他归西。

现在挥刀已来不及，恐怕他一动就要引蛇咬上来。

韩鸣阳屏住呼吸，冷汗顺着他的脸侧滑下，是死是活都交到了毒蛇手中，除了静默等待别无他法。

韩鸣阳此时方真切体会到，他现在所见的才是真正的化章门毒物，凶猛嗜血，杀人如麻。

相比之下，衔川竹与春澜雪要可爱且无害得太多。

除了伤到陆照霜的玉勾，韩鸣阳从没觉得这些蛊王有多厉害，现在看来春澜雪与衔川竹原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再不敢小看它们。

要是衔川竹或春澜雪在就好了。

韩鸣阳最后这样想道。

就在韩鸣阳快要憋不住这口气时，他耳后的蛇突然动了。

蛇将前半段身子搭上韩鸣阳的肩膀，越过他，伸头探向苏琼音。

在韩鸣阳震惊的注视中，毒蛇探出信子，舔了苏琼音的面颊一下，随即摆动身躯爬到了苏琼音的身上。

毒蛇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顺着苏琼音的衣摆滑下地面。

韩鸣阳的目光随着毒蛇移向地面，这才注意到，窄道中的所有毒物竟全都聚在了他的脚前！

更准确来说，它们是聚在了苏琼音的脚前。

如同完成某种仪式，毒物们在苏琼音脚下停留片刻，随即各自散去，看都不看韩鸣阳一眼。

陡然出现的毒物瞬息间又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死状狰狞凄惨的尸骸。

韩鸣阳僵硬的手指抽动两下，回过神来。

像坐过山车一样，不到一个小时就数度经历惊吓与生死考验，韩鸣阳觉得自己的精神承受力都提高了。

毒物才刚走，他就能立刻拉开与苏琼音的距离，再度背起她前行。

韩鸣阳边疾走边回想方才的神奇一幕。

他觉得定是毒物认出了苏琼音身上某种特殊的味道，才没有再攻击他。

“谢……”韩鸣阳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对背后的女子道了一声，“……多谢救命之恩。”

他正说着，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惊骇兼具痛苦的狂叫，想必又有死士遭遇了毒物。

韩鸣阳心有余悸地绕开那处。

这些毒物究竟是从哪儿跑出来的？

应该不是谢钧搞的鬼，他不可能疯到连自己的死士都不放过。

韩鸣阳不由开始担心，霍戎有没有遇见这些东西，他还好吗？

不安中，韩鸣阳回到了谢鸿信所在的偏殿附近。

他没有冒冒失失地直接上前，而是先在暗处观察了一番。

段禾清最初被围的地方已经没人了，只躺着几具死士的尸体。

打斗声自远处传来，他们转移了战场。

韩鸣阳寻声赶去，远远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被从半空打落，直直砸上一扇殿门。

殿门轰然倒塌，连带着人影一起重重摔进殿内，半天都没能再出来。

韩鸣阳将苏琼音藏在背阴处，他自己躲在一根柱子后探头望去，只觉浑身的血液发冷。

那是段禾清，重伤之下被打倒在殿中！

出手伤人的谢钧负手立在殿外，好整以暇地等待段禾清爬起来再战。

一众死士守在外围，收刀伫立，为谢钧隔开战场。

韩鸣阳抱有一丝希望地努力四下寻找，屋檐上、殿阁角落的阴影里，甚至是死士队伍里，却一无所获。

他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

霍戎并没有如约赶来。

韩鸣阳相信霍戎为人，必不会临阵脱逃，那唯一的可能，只有……

韩鸣阳回头看了看身后，心底发寒。

霍戎没来，只能是被拦在了路上，死士最多能拖延他抵达的时间，拦不住他。

但韩鸣阳一路走来，没再听到打斗声。

唯一的解释，只有霍戎已经被毒物杀死在了来此的路上。

这个答案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猛烈的后悔与无措席卷上韩鸣阳的心头，他的眼前模糊了。

韩鸣阳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被情绪裹挟的抽泣声暴露他的位置。

应该让春澜雪与衔川竹留下陪着霍戎的。

韩鸣阳的计划太过于理想，没有考虑到一旦有任何意外发生，又该如何继续。

每一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一环崩断，满盘皆散。

他带来苏琼音的意义，为的就是让她突然现身，给谢钧造成一瞬间的防御失能，再由段禾清或霍戎给他致命一击。

可现在段禾清重伤，霍戎很可能已死，就算他用苏琼音进行威胁，谢钧也不会就此停手。

计划失败了。

他们不但救不出谢鸿信和苏雁来，很可能也要葬身于此。

立在殿外的谢钧等了半晌也不见段禾清再有动作，他等得不耐，于是抬步走了过去。

段禾清浑身浴血，“祝亭”的面具不知何时掉了，他侧倒在一片碎木中，正在轻轻喘息。

谢钧一脚将段禾清踢得仰面朝他，见他这般气若游丝的模样，嘲道：“你明知此时的自己不是我的对手，却还要来送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早派人跟上与你同来的人，现在他们应该已经人头落地了。”

段禾清似是什么都没听见，面色平静，也没看谢钧，只是望向殿顶，眸光微散。

一根尖锐的木条如利剑般，完全贯穿了段禾清的腹部，他身下已漫开了一片血色。

谢钧并不对濒死之人抱有任何同情抑或不忍，他弯腰一把掐住段禾清的脖子，用力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得立了起来。

谢钧冷然道：“既是恶鬼，便回你的阴曹地府去吧。”

韩鸣阳远远望着这一切，急得心都要揪到嗓子眼。

只要谢钧手上一使力，段禾清的脖子就会断掉。

不要！

韩鸣阳于心中呐喊，半个身子都离开了柱子的遮挡。

韩鸣阳的动作太大，唯一面朝这边的段禾清目光越过谢钧，与他对视了一眼。

为防谢钧起疑，段禾清旋即移开视线。

段禾清的左臂也没办法再抬起来了，他垂眸盯着谢钧牢牢扼住他咽喉的手臂，微微摇了摇头。

韩鸣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要出来。

难以抑制的自责与愤恨如潮水般涌来，从头到脚淹没了韩鸣阳。

是他的计划害了他们，要死也该是他先死！

韩鸣阳咬牙拔刀，义无反顾地从柱子后冲出来，跃下台阶，一声大吼终于冲破喉咙：“谢钧狗贼，前来领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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