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饭时间，座位都快满了，仅剩一个卡座沙发位。李安歌把轮椅停在沙发边，依次将两只脚放下轮椅，用双手撑起下半身往座位上一挪，随后捞起双腿摆正。

迟俊扬并不像餐厅里的其他人那样要么偷窥，要么直接把两只好奇的眼珠子钉在李安歌身上。自从季焰远瘫痪以后，这些动作迟俊扬早已看得习惯了，他不看纯属麻木。

任谁身边有这样一个残疾人，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忍耐自己那份不耐烦，等他一步步完成这些常人几乎只是本能就完成的动作。

起初季焰远刚瘫痪的时候，他也觉得和他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丢脸，但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倒也没什么感觉了。反正坐轮椅的又不是他，没什么丢脸的。

李安歌坐好之后低头解下领带，整齐地卷好拿给迟俊扬，“谢谢小迟总借我这么好的领带。”

李安歌的残疾无法遮掩，系再有质感的领带又如何？迟俊扬把领带拿在手里，想起了那两个客户的奚落，这也让他第一次考虑到身为残疾人去生活本来就是场挣扎。

迟俊扬照常跟李安歌点菜等菜吃菜，闲聊之后才知道，李安歌出生在广东一个小城市，父母很早就外出打工，他从小住在嫁到北京的姑姑家，沾了姑父工作的光，有幸在北京上了学。

迟俊扬不是故意要打听这些，只是他禁不住想去了解李安歌。若是对一个人没有点儿好奇心，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着实没有任何吸引力。

“怪不得你普通话说得挺好。”迟俊扬评价道。

李安歌也用北方人的习惯称呼他们，“是我姑父讲得好。”

座位边不时有食客来来往往，经过他们这桌时都免不了先看看收在桌边的轮椅，然后再好奇地看看他和迟俊扬。

迟俊扬对此并没有什么不自在，这一点和那天的齐沙洲不同。这一丁点微妙的不同，也许只有身在其中的残疾人能感受出来。

“你说要是没这轮椅放这儿，他们能看出你是残疾人吗？”迟俊扬也留意到了这些目光，他用手支着脑袋和他们对视，然后又笑着问李安歌。

“不会，以前坐车还被人要求站起来挪地方。”提起那次经历，李安歌不免苦笑一声。

和迟俊扬吃饭，他的嘴角就总是忍不住勾起来。但对于迟俊扬，李安歌心里有个疑问，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认真看向了迟俊扬。

“小迟总，你讨厌残疾人？”李安歌鼓起勇气向他发问。

“……”迟俊扬并不回避他的注视，“想听实话？”

“嗯。”李安歌的左手偷偷在桌下捏紧了沙发座。

迟俊扬点了个头，“确实不喜欢。”

本来也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李安歌提醒自己没必要感到失落。他紧接着问出了自己的不解：“那为什么小迟总还要帮我？”

“不怎么讨厌你呗。”迟俊扬说完笑着移开了视线。

李安歌也笑了起来。

那颗埋在暗无天日土壤深处的小种子，最近发了芽，它知道自己被埋得太深，但它还是拼命想离地面上的那道光再近一点儿。

靠近那道光不过是奢望，李安歌很清楚自己什么情况，出门的时间已经很久，他拿起账单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提示他要买单。

“算了吧你。”迟俊扬掏出钱包来，“就你费劲挣这点儿钱，可别请客了。”

“不行，一定要我来请。”李安歌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也立刻从包里取出钱包，争着要先付账。

结果他俩白争了，服务员谁的钱和卡也不收，因为只能拿账单到前台付账。

李安歌正准备展开折叠起来的轮椅，他立刻往外挪了挪身体，却突然在沙发座摸到刚才坐过的位置有些许湿渍。

虽然无法感知自己下半副的身体，但多年瘫痪的经验也足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注意到李安歌有片刻的停顿，迟俊扬赶紧趁机从他手边拿走账单，“就你这么慢，能抢得过谁啊？”

“小迟总！”李安歌只得无能为力看迟俊扬把账单拿走去结账，他懊恼地低头确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测，眉头紧皱匆忙把单肩斜挎包背上，用背包来遮挡湿得还不算明显的裤腿。

其实见李安歌点了那么多菜，迟俊扬就知道这小子是真打算请客。可见识过那两个客户的嘴脸，他也是真觉得李安歌挣点儿钱不容易。

且不说他是残疾人，就说他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一个人在北京打拼也挺难。迟俊扬不差钱，更没有让李安歌请他客的道理。

他低下头看了账单，这才细瞧到了金额，不禁想笑李安歌傻。两个人吃了快三百块钱——就这一顿饭，他忍辱负重忙活半天的兼职工资十分之一可就没了。

结过账回到座位，他看见李安歌已经坐回了轮椅上，正把废纸团起来揣进裤兜。

这实在是把迟俊扬逗乐了。

“职业病啊你？赶紧掏出来，怎么到哪儿都惦记着收垃圾。”迟俊扬嗤嗤地笑个没完。

李安歌没听他的，只是闷头划着轮椅在迟俊扬前面出了餐厅。他在电梯厅停下，把裤兜里的废纸扔进垃圾桶。

“你回店里还是回家？”迟俊扬按了电梯下行，车停在地下车库。

电梯门打开，迟俊扬走了进去，可李安歌仍停在原地，“我还有事儿，你先回吧。”

“那我送你呗，都到这儿了。”迟俊扬伸手挡住电梯门。

“不用麻烦了。”李安歌又拒绝道。

“又怎么了你？”迟俊扬一头雾水，这小子真是跟狗似的，也不知道哪儿惹了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手给我。”李安歌突然拉住迟俊扬挡在电梯门上的手，往他手心塞了什么东西，之后向后转动轮椅，抬起头跟迟俊扬告别，“设计和带东西的事情都要辛苦小迟总了，谢谢你。”

电梯门因为没了阻挡徐徐关闭，迟俊扬还久久没能从李安歌掌心的温度中反应回来。他低头张开手心，发现李安歌塞过来的是三张粉红色的钞票。

作者有话要说：迟啊，咋还是让人给请了呢？真不叫为娘省心啊感谢在2021-04-18 01:28:30~2021-04-21 01:3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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