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像是出了什么事，赶紧寻过去，冲到浴室一看就发现事情果然很严重：贺蓝呼吸急促地半跪着靠在季焰远身上，已经痛苦得说不出话，而季焰远也坐在地上，他死死按着因痉挛引发抖动的双腿，用上半身竭力托住贺蓝，轮椅就在不远处，却是他伸手够不到的位置。

“这怎么回事儿？！”迟俊扬吓着了，无措地盯着这副混乱的场面。

“我上厕所的时候摔了，贺贺扶我的时候滑了一下。”季焰远自责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水痕，又恳求他帮忙，“俊扬，你快叫司机来！”

迟俊扬一看那些水痕就来气，他急躁地骂了一声：“杨姨管的都什么人？地都他妈的擦不干净！”

“不关她们的事。”季焰远绷紧了唇，又喊迟俊扬快去叫司机帮忙。

“哪儿有那工夫！”迟俊扬蹲下把贺蓝横抱起来，“我送她！”

贺蓝还是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季焰远，“可是焰远……”

“你管他呢！”迟俊扬反正是管不了那么多，抱着贺蓝就往楼下跑。

紧张、害怕和一丝逞英雄的冲动让迟俊扬一口气冲下了楼，他把贺蓝放到副驾驶，自己则赶紧猛踩油门往医院开。

“你别死了啊。”迟俊扬用贺蓝以前的话回敬她。

“滚……”贺蓝疼得眼角划下一滴眼泪来，“你赶紧开！”

“就知道使唤我，”迟俊扬可算找到机会奚落她，“现在后悔找个残废了吧？”

“早后悔了……”贺蓝皱皱眉，想到坐在浴室地上的季焰远，她又止不住一阵酸涩。

迟俊扬又数落道：“季焰远有没有脑子？你都这时候了，还让你去扶他？”

贺蓝这次真哭了，多半是让迟俊扬气得，“他不让，是我非要逞能……”

“那就是你没脑子！”迟俊扬都不知道骂谁好了。

“你能不能别说话……！我都快疼死了——！”贺蓝哭得直抽抽，只希望下一秒就能到医院。

迟俊扬当然闭了嘴，再后来贺蓝也只剩下疼痛引发的闷哼，吓得他又忍不住问贺蓝是否能挺住，这次贺蓝根本不再回应他。

他从没见过贺蓝脸上有过这么痛苦的表情，迟俊扬当然也急。可他越急就越出错，一连开错两个出口，至少多绕了十分钟的路程，快到医院的时候他又找不到急诊楼的大门，这一晚上他没少违章，可绕来绕去比季焰远到的还晚。

最后等把贺蓝送进手术室，迟俊扬靠墙瘫坐下来喘了口气，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蹭了一大片的血迹，是贺蓝的血。

季焰远去补了些手续，回来的时候他朝迟俊扬身上的血迹看了一眼，刺得他心疼地皱了皱眉，只好又别过脸去沉默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发呆。

“……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直开错路。”迟俊扬还是选择再次向季焰远解释。

季焰远没说话，只是划着轮椅到迟俊扬身边，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

两边的家里人陆续来了，虽然季焰远电话里让她们在家里等，但没人放心坐等消息。

迟俊扬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扔给季焰远，撇着嘴指了指他湿痕未退的裤腿。

离预产期还有两周，家里人自然要问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季焰远向她们坦白贺蓝摔倒的原因，看着坐在轮椅上自责不已的季焰远，没人还去责怪他。大家又问了来医院的过程，季焰远只说是迟俊扬帮忙送来，并没提开错路的事情。

她们都欣慰地说还好有迟俊扬在，可迟俊扬自己一点儿也没觉得荣幸。如果贺蓝今天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即使季焰远不说，他心里也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刚好医院的人来通知他把停在楼门口的车挪走，迟俊扬趁机一个人走了出去。

“……现在还不知道，”迟俊扬在电话里和李安歌说了今晚的事情，“都听不到手术室里的声音……生孩子不是都又哭又喊的么？”

“不会有事儿的，H医院的医生都那么厉害。”李安歌听出了迟俊扬声音里的颤抖，“而且不是每个女人生孩子都会叫那么大声，我妈生我弟的时候也没怎么叫，生的时候还挺顺利的。”

“真的吗……那可能贺蓝也是吧……”说迟俊扬又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他妈的那么笨？！环路上长安街，这种路我都能开错！要是能早到一点儿……”

“现在人没事，就说明那十分钟没有耽误什么。”李安歌安慰他。

这句话让他好受了点儿。今天所有的计划都因为意外被打乱了，本以为晚上能见到的人，现在也只能在电话里听听声音。

迟俊扬用鼻音“嗯”了一声，声音里透着疲倦，“李安歌，我……先挂了，得回去了。”

直到后半夜，奶奶也有些撑不住了，迟俊扬跟在旁边送奶奶出门。他在大厅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轮椅上的那个人把一本习题册搭在腿上，正低头专心做着题。

很多时候迟俊扬都觉得李安歌好像会读心术，他没说出口的话，李安歌都懂。

想见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

迟俊扬送奶奶上了车，回到急诊大厅时，李安歌已经把课本收进背包，转动轮椅拐进了无障碍卫生间。

迟俊扬慢吞吞地跟上他，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不等迟俊扬开口，李安歌已经欠身把他扣进怀里用力抱住。

“……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差点儿没看见你。”迟俊扬不知道李安歌在这儿等了多久。

大概很久了，李安歌的背已经坐得僵直，怪不得刚才看他有些动作做起来稍显缓慢。

他往李安歌的颈窝靠过去深深吸了口气，是熟悉的气味和体温，迟俊扬莫名踏实了下来。

“我怕打扰你，而且你家里人都在，我觉得被她们看见我的话……”李安歌没继续说下去。

他是残疾人、是按摩店打工仔，还是同性恋，他似乎集齐了所有见不得人的充分理由。李安歌知道自己和迟俊扬分属于两个世界，他贸然出现，只会让迟俊扬难以解释。

可笑的是，李安歌自己都不知道他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忍耐和等待。

“……哦。”迟俊扬默认了李安歌的想法。

让人知道他和李安歌在一起的确会让人大跌眼镜，可迟俊扬自己又割舍不掉这份温存。他看不见尽头，也不愿意去想退路。

“我看看你的伤。”李安歌放开了他，手指小心拨开迟俊扬额前的头发。

肿胀依然可见，眉骨和额角都鼓了起来，淡红色的淤血聚在附近，连迟俊扬的左眼皮甚至也有些泛肿。

“艹……”李安歌心疼地低声骂道，“真他妈想把那人打一顿……”

迟俊扬觉得自己像磕了桌角的小孩儿，看见家长捶了捶桌子，他心情一下就好了。

“你打不过他，那人劲儿可大。”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不然离那么远砸不了这么重。”

“也不一定，我手劲儿大。”李安歌说着还握拳比划给迟俊扬看。

瘫痪以后，上半身自然是代偿性地使用更多，李安歌的上肢力量确实会比普通人强一些。

这点迟俊扬也承认，如果上次不是偷偷站起来了一点儿，掰手腕他就得连输李安歌三局了。

李安歌从兜里拿出一支药膏，又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迟俊扬，“坐下，给你上点儿药。”

迟俊扬搭着李安歌的肩跨坐到他腿上，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那你轻点儿啊。”

伤处被清凉的药膏轻轻点蘸，又以温热的指肚缓缓涂抹开来。迟俊扬感觉到李安歌的脸靠近了，紧接着是一阵轻微的吹息为他舒缓着肿痛。

“疼吗？”李安歌问。

刚才还说他手劲儿大，现在倒能轻得像棉花。有什么东西从心口钻了出来，迟俊扬睁开眼睛，瞄着李安歌的嘴唇亲了上去。

见李安歌呼吸一滞，迟俊扬才又乖乖坐好，认错似的抿了抿嘴道：“……没忍住。”

“……”

李安歌忽然把迟俊扬的脸捧到面前，强势地将自己的唇覆上了迟俊扬的唇，又把舌头柔软地探了进去，温热湿滑地舔舐着迟俊扬的舌尖——他尝到了两个人舌尖相触时逐渐融化的理智。

迟俊扬的手从李安歌的肩滑下来，在将要伸进他衣摆时突然被李安歌在腰间抓住了手腕。

“回去吧。”李安歌主动叫停，和迟俊扬隔开一点距离看着他。

迟俊扬不罢休地挣了一下手腕，“靠，你先挑起来的……”

李安歌顿了顿，不得已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让迟俊扬摸了一下他衣服里那份粗粝的纸质触感，“……现在没办法，等你带着好消息回家再做。”

迟俊扬明白了李安歌说的“没办法”指的什么，他的兴致也减了大半，终于妥协地放手错身站了起来。

他低头又看到自己T恤上干掉的血迹，一想到要离开这里，迟俊扬有种被拉回现实的沮丧。

“……我今天就不该自己送贺蓝上医院。”这事让迟俊扬一直耿耿于怀，他垂着头跟李安歌说，“我哥没说什么……可我知道他心里怪我，我觉得我今天逞英雄特别可笑。”

李安歌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抬手给迟俊扬披到身上。

“小迟总，如果我是你哥，我肯定不会怪你。”李安歌遗憾地垂下眼眸，“因为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迟子真辛苦，家庭的体力重担都压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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