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推开门，才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上面的人背对着门口，低头坐在最里侧那个小便池的旁边，他听到有人进来这么大的动静，却并没回头。

旁边有个男人刚上完厕所，整理衣服时脑袋一直朝李安歌那边探。

“看够了没有？”迟俊扬问他。

李安歌的背影一顿，那个男人回过头疑惑地打量了一眼迟俊扬，自觉亏心，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

迟俊扬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止不住想象着每一个像他一样进来上厕所的人，他们用好奇、同情、嘲弄的眼光看着李安歌，而李安歌也只会像现在这样低着头，安静忍受那些他本来不必承受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残疾人厕所？”迟俊扬在他背后质问。

李安歌只是略微侧了侧脸，“……锁了。”

“有多久了？”

“没多久。”

李安歌拉好裤链，默默把手中宽口饮料瓶里的液体倒进旁边的小便池。

“你就因为这个才没用纸尿裤？”迟俊扬之前跟李安歌提过几次，甚至有时候带了些教训的语气，他总说既然想避免尴尬，上班的时候就该把纸尿裤穿好。

可看看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迟俊扬绝不愿意李安歌在这儿被那些人盯着他脱掉裤子，忍受异样的目光把他最羞于见人的污秽和残缺暴露于人。

他不愿意，李安歌更不愿意。迟俊扬不想用也知道他承受过这个过程，有股暴怒在迟俊扬身体里翻涌。

“这破楼难道就没一个残疾人厕所？！全他妈锁了？！”迟俊扬攥紧了拳头。

李安歌只是别过脸拧好了瓶子，语气中只有疏离：“你别管。”

“是不是跟那个物业经理有关系？！”迟俊扬咬牙指着门外的方向，“我找他们去！那帮傻逼就他妈欠治！”

“我说了你别管！”李安歌拽住他，“我在这儿没事儿！”

“那就是你他妈也有病！”迟俊扬骂了一声，用力地甩开李安歌的手。

“俊扬、俊扬！”齐沙洲从外面慌慌张张冲了进来，正瞧见迟俊扬把李安歌推得一晃，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把自己这个爱冲动的朋友扣到怀里，“出什么事儿了？！他是残疾人你不能跟他动手！”

“齐沙洲你起开！这儿没你的事儿！”迟俊扬正在气头上，他挣扎着推开齐沙洲，“我找这儿的物业去！”

“你回来！”李安歌又一次拽住了迟俊扬，“这事儿跟你有关系么？！”

他盯着迟俊扬的眼睛，刻意用这句话提醒迟俊扬。

可齐沙洲当然不懂李安歌这句提醒，他焦躁地冲李安歌皱起眉头，“小瘸子你就别再惹他了！”

迟俊扬更急了，他一巴掌呼向齐沙洲胸口，“你特么叫他什么呢？！”

齐沙洲捂着胸口愣在原地，他无辜地瞪大眼睛问迟俊扬：“迟俊扬你疯狗啊？！逮谁咬谁？”

李安歌的手从迟俊扬手腕下滑，他稍加用力在迟俊扬的掌心偷偷握了一下，声音也弱了下来，“小迟总，刚才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也别去找物业投诉。”

迟俊扬怔了怔，瞬间冷静了许多。他想回握住李安歌的手，可李安歌却已经松开了他。

“齐哥，您别怪他，是我先惹的小迟总。”李安歌把轮椅转向齐沙洲，“……对不起连累您了。”

齐沙洲又怎么好意思和一个比他小这么多的残疾人计较，他摆了摆手，“没事儿。”

迟俊扬呆呆地望着李安歌，听他向自己、向齐沙洲道歉，然后又只能看着李安歌默默转动轮椅去洗手台清洗后，离开了男洗手间。

齐沙洲这才松了口气，他小声询问迟俊扬：“他刚才到底怎么惹你了？”

迟俊扬一言不发，也走到洗手台闷闷地洗了手。

看他消气了，齐沙洲也软下语气安慰道：“要不一会儿别去按摩了？”

“去。”迟俊扬说，“现在物业下班了么？”

又有人走进洗手间，迟俊扬心里暗骂这帮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在这层上厕所。

真是好不了三秒，齐沙洲被他气得噎了一下，“你算了吧你！残疾人找个工作多不容易，你就别较劲了！你是没见过他在这儿换纸尿裤什么样儿，特别可怜。”

迟俊扬的手停了一下，他说话的声音弱到几乎能被水流声盖过，“……你见过？”

“嗯，那都五月的事儿了。他进不去那隔间，我看他就跟这儿换的。”齐沙洲同情地说，“我都没想到看着挺精神的小伙子，还穿着那玩意儿。”

“别说了。”迟俊扬别过了脸，不想被齐沙洲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李安歌最后还是决定辞职。

之前他那条信息发了两天，他爸才在□□上回复。

还真是没有任何惊喜，他爸让李安歌把这个月的先还上，顺便还问了他手头有没有富裕的钱。

李安歌只叫他们不用再管还钱的事情，同样不出意外，他爸问他哪里来的钱。

他解释说接了两单大的兼职，报酬足够还清欠款，剩下的李安歌一个字都没有多提。他不能提，也不想提。

李东方又问：【你在宝叔那里住得好不好？】

李安歌在这里打工也有两年了，这是他爸第一次主动过问起他的生活。

一个向来不懂得负责任的父亲突然表现出关心，反倒让以前总是刻意假装冷漠的李安歌着实柔软下来，就连回复里都多了几分孩子气的撒娇：【还好，不过房间蛮小，轮椅进出不方便，总是被门刮到手。】

他爸回复：【都赚了这么多钱，在外面租个房子住好一点！】

李安歌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被他爸搞得眼热，他的回复又恢复了往常：【你不要总是一有钱就想着花。】

果然，没再收到回复。

李安歌真是后悔自己刚才跟他话说太多。

他有时候也觉得，他们父子之间，或许也是他自己在刻意把关系推远。李安歌想逃避、逃离，他不想成为他爸这样的人。

后来他给宝叔打电话提了辞职，宝叔收到了钱，自然要同意李安歌的辞职，只是现在店里本来人就少，宝叔叫他招到新前台做好交接再走。

这倒不是难事，反正最难处理的那些都解决了。

李安歌甚至在想，要是能早一些还钱辞职会不会更好。这样他能多些时间学习，爸妈也少些经济压力，而且最关键的是，迟俊扬也不会再那么抓狂。

促使他想要提前还钱辞职的原因就是迟俊扬。

李安歌不想让他为自己再去找物业、找何承信，更不想让迟俊扬在他上班的时候自责担忧。

那天在男厕所撞见他，迟俊扬就从当时的怒不可遏转为了内疚和忧心。他向李安歌道歉自己没能早些发现这事，又总怕李安歌上厕所时被人窥探。

很多人不了解迟俊扬，他们总认为迟俊扬神经大条、傲慢自我，可李安歌却觉得，迟俊扬有着他独特的善良敏感，只是很少有人察觉到而已。

当然，也有一些时候，李安歌会发现这都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错觉。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要给你开欢送会，在你走之前我们去唱K吧！就去阿旭他们店。”小雅在李安歌旁边鼓动他同意。

李安歌早看出了小雅的小心思：“你们就是想去唱K了吧……”

小雅倒也不否认，她又扯扯李安歌的手臂，“你就一起去嘛，我们AA制，阿旭说他可以给我们打折的。”

“那你帮我问问阿旭，他们店有没有刚好想换工作的，现在咱们还缺两个技师、一个前台，我得跟新前台交接了才能走。”李安歌满脑子就是招聘的事儿，“对了，最好都是男的。”

小雅白了他一眼，“好吧，我让他帮你问，但你也要同意和我们去。”

“好。”李安歌挑了挑眉毛，“而且不用AA制，我请客。”

“太好啦！”小雅喜出望外地握着李安歌的胳膊晃了晃，恰巧被她捏到李安歌戴在小臂位置的那块儿手表。

小雅平时就关注穿衣打扮这些东西，发现李安歌新买了手表，她更好奇了，“嗳？你手臂上的这个是什么？手表吗？给我看看！”

是迟俊扬送给李安歌的那块表，李安歌当然是喜欢得不得了，当个宝贝似的恨不得睡觉都戴着。可他怕戴在手腕上被人看见，尤其他平时转轮椅时容易磕碰到，李安歌就特意把表戴在了小臂上。

李安歌收回胳膊，“没什么……你去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客人多了就没时间休息了。”

小雅叹了口气，“可是你都要走了耶，就多和你说几句话吧。”

李安歌被小雅说得也有些伤感，“又不是明天就走。”

“那也很快了啊……之前你都讲说明年才走。”小雅正说着，休息室也有几名技师相继走出来。

崔晓阳他们本来想趁客人少的时候出去抽支烟，看李安歌和小雅都在，正好跟他俩说起聚会的事情：“我看就下礼拜一晚上吧，礼拜一的房间和酒都便宜。”

“可以诶！刚好礼拜一李安歌和阿旭都休息。”小雅兴奋地站起来和他讨论。

“嘿嘿……行，那下礼拜一咱们也早点儿下班。”崔晓阳他们几个相视一笑。

李安歌还是一如既往地破坏气氛，“不行，不能都提前走，你们得留一个人打卡。”

他们说得正热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台响了起来：

“你们要喝酒去？”

是迟俊扬来了，他这两天来得很勤。对外说是想把储值卡尽快用完，真正原因是想来看看李安歌。

李安歌抬头一看见他穿的，忍不住低头别过脸骂了声缺心眼儿。

“哇！”小雅转向迟俊扬，一眼就认出了他身上穿的这件帽衫，“你这衣服李安歌也穿过诶！”

店里的人和迟俊扬带来的朋友都看向他身上这帽衫，迟俊扬的脸唰一下红了——他老觉得李安歌穿这件衣服挺好看，今天出门看他没穿，自己就给穿上了。本来想着就是件普通衣服而已，没想到能被小雅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件灰蓝色的连帽卫衣，白色的扁帽绳很长，李安歌为了干活儿方便总是习惯把帽绳打个结。这衣服是他弟弟给选的，李安歌冬天穿过很多次了，小雅当然能认出来。

“啊……他也穿过？”迟俊扬紧张地扯开帽绳，手在胸口字母图案上胡噜着，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一样吗？也、也不一样吧……”

李安歌觉得脑袋疼，他天天费劲在外人面前跟迟俊扬撇清关系，迟俊扬这就非要上赶着送人头。

“一样的呀，他昨天才穿过。”小雅还在给迟俊扬解释。

“你怎么这么白痴。”李安歌突然拽着小雅的胳膊把她拉回座位上，“又不是同一件，我那件是假的，他这件是真的。”

小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赶紧和迟俊扬说：“小迟总你穿这件更好看。”

迟俊扬心虚地偷瞄着李安歌，又冲小雅乐了一下，“那是，我比他帅。”

大家都笑起来，连迟俊扬今天新带来的朋友都忍不住说道：“你老来吧？看你们挺熟的啊。”

“嗯，他们家的按摩真的不错。”迟俊扬的嘴角都是勾起来的。

李安歌刻意压下自己脸上的笑意，冷冷地把产品目录给迟俊扬翻开，“小迟总，选一下吧，今天做什么项目？”

早点儿辞职确实是正确的决定，不然李安歌总觉得，照迟俊扬这性子，他俩这事儿迟早得败露。

作者有话要说：看剧看到这么一段话，虽然不能完全认同，但是又觉得挺适合迟子他俩？

为何我哦们要选择与我们相差甚远的人做伴侣？并非命运或是机遇，也并非俗话所谓的“心意难违”。

我们选择了现在的伴侣，是因为他们代表了童年缺失的部分，是因为他们有着我们渴望拥有的品质。

那……可能迟子渴望拥有的品质是抠门儿，李安歌渴望拥有的品质是智障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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