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拱的笑容僵在脸上，眯着眼睛，心中不快。他是京兆府的捕快，城中多少人敬他怕他，连附近几个县的县令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论年纪，他可是宋清的表哥。这些年来，宋清哪一次见到他不是毕恭毕敬的，何曾有过这样嫌恶的时候。林宣还在一旁端着酒壶饶有兴致地看好戏，王拱脸上挂不住，嘲讽道：“怎么？在表哥这里也要拿出气派了么？”

宋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笑容都懒于施舍给他，兀自端起茶杯悠悠地拂掉茶沫，浅浅喝了一口，方面无表情地道：“表哥？王捕快乃是安顺侯府侧妻的侄儿，与我有什么关系？若论表哥，自当时江南秦家的几位。”

这样轻蔑的神色一下子激怒了王拱。他粗着声音道：“好大的架子，竟然拿起你嫡女的气派了！当初你克死自己的母亲，侯爷恨你至极，若不是我姐姐保下你，你以为你能待在侯府？！”

“那我也是侯府的孩子。不像你，王捕快。”宋清冷笑道：“若不是你姐姐进了侯府，难道你能成为京兆府的捕快？你若有这功夫，不妨好好谢谢你姐姐，要她多接济你，兴许你能多捞些银子。”

“你放屁？！”王拱骂道：“你知道什么？要不是我……”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忙住了嘴，眼中闪了闪，咬牙道：“你还小，我不同你一般见识。”

王拱和王曼云之间有问题。宋清几乎是立刻笃定这一点。记忆中，王曼云那样心比天高的人却看重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平日里总是送东西给他，又帮着纳妾，在他孩子满月酒时也送了礼，连宋老夫人都颇有微词。旁人都以为是亲情使然。然而宋清知道不是。若真是亲情，王曼云为何不这样对她父兄？

方才她刻意提起王拱是托了王曼云的福，就是想诈一诈。没想到，还真被她猜中了。按照王拱方才的话，他一定为王曼云做着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王曼云这些年来看重他。

林宣察觉了宋清的意图，却并未有任何反应，只端着酒杯，哈哈笑了几声，摇着头连连叹道：“王拱，你今日可算是碰钉子了！这位宋家大小姐可不是以前了，难道你还没听说么？”

“听说了听说了……”王拱很快换了一张脸，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走到林宣身边点头哈腰，态度很是恭敬，与方才判若两人。

王拱对林宣如此恭敬是？宋清心里疑惑，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注意着二人的交谈。不一会儿，她便明白了。原来是王拱想进巡防营，看着林宣和巡防营的人熟识，想进去混个差事。不过这林宣打太极的功夫很好，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王拱，偏偏王拱还没话说。

瞧这样子，大约是王拱找过林宣许多次了。再一次碰了钉子，王拱讪讪离去，临走前还瞪了一眼宋清。

宋清没理他，对林宣道：“你不愿意，早早说清楚就是。你是国公府的，难道他还能一直缠着你？”

林宣悠悠地道：“你不觉得，瞧着讨厌的人着急又没法的样子，很过瘾么？”

确实很过瘾，宋清哑然失笑，不由道：“林公子可真是会找乐子。”

“宋小姐可真是会套话。”林宣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方才要不是你激怒王拱，他也不至于嘴快说出那半句。”

心思被揭穿，宋清也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眨着眼睛，“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的睫毛轻轻忽闪着，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仿佛小扇子一样在林宣心里轻轻拂过。他微怔，然后很快换上平日里那样戏谑的表情，“我听不懂宋小姐的意思。”

“别装了林公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你既然与王拱认识，若说他做的事情，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不信。”宋清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伪装。

林宣讥笑道：“一个捕快，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巡街、抓人。至于王拱么，懒怠几分罢了。”

“林宣……”

“怎么？生气了？”林宣放下酒杯，将糕点推到宋清面前，“我倒是很奇怪，你为何如此笃定我知道些什么？”

一块红豆糕入了口，宋清慢慢吃着，又喝了口茶，擦掉唇边的碎屑。她拿着帕子，在嘴角轻轻地擦着。白皙的脸上，是红润的唇，看上去柔软又亲和。林宣晃了晃神，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能看到户部契纸，就能看到些别的。”宋清压低声音。

“本公子忽然有些后悔那天告诉你了。”林宣低笑道，脸上却没有任何后悔的模样。他的视线从宋清身上划过，最后停留在她衣裳上的玉兰花上，声音也莫名跟着温柔了一些，“不过，本公子的确是有所耳闻的。”

“什么？”宋清忙半起身，靠近了林宣一些。

她身上的妆粉气息和一股特殊的香味传来，他心神动荡，差点忘了要说些什么。他喉咙动了一下，喝了口酒，闷声道：“你坐下。”

“好。”宋清点点头，又想到什么，小步走远几步关上了雅间的门。

林宣话有点说不稳了，“你……关门干什么？孤男寡女的……”

“你在意这个？”宋清难以相信。一个纨绔公子居然会介意关门，会说出孤男寡女的这样的话来。但想想，她又觉得是自己疏忽了。林宣一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自己这样是有点难为人。

可若是开着门，林宣说出点什么，被人听见，也是不大好。略一思量，她决定还是关着门。她轻快地走到林宣对面坐下，催促道：“别墨迹了，快说吧。”

若换做平常，被人这样催促，林宣定是要恼的。可现在，却不知为什么，林宣不仅没有恼，心里还有种莫名的安定的情绪。他定了定神，慢慢道：“听闻有人借了银子收不回来，王拱会帮着收债。”

收债？难道这就是王曼云看重王拱的原因？

还没等宋清反应过来，下面的一句话就彻底惊到了她。

“他常去四方钱庄。但奇怪的是，离他家最近的钱庄并不是这一个。”

四方钱庄，是安顺侯府的钱庄。是王曼云说原有的钱庄太大，有些生意做不过来，便开了几个小的钱庄，其中便有四方钱庄。这些，除了安顺侯府，没有其他人知道。因为钱庄很小，宋长明和宋老夫人也并未放在心上。如果是王曼云告诉王拱，那王拱去四方钱庄并不奇怪。但一个捕快，为什么要常常去钱庄？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林宣这两句话有联系。如果王拱去钱庄和收债有关系，而王曼云又是钱庄背后的主人，那难道是……王拱会替王曼云收债？能托人去收债，一定是借钱的人不愿还或者还不起。如果是一般的借贷，王曼云何必单独开钱庄？还要瞒着人，让自己的侄儿去。

难道是高利贷？是印子钱？

她被这个猜想惊住了。可记忆中那些王曼云和王拱说话时脸上的震怒似乎隐隐验证着这一点。

宋清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宣，缓缓道：“是有人在放印子钱，收不回来，让王拱帮忙收么？”

林宣提起酒壶悠悠地倒酒，“这我不清楚，我对别人的事情没兴趣。”

他没有嘲笑这猜测，也没有反驳，只是说不清楚。宋清很快确定了有这种可能。如果是真的，那就不是普通的小事了。一个官眷，开钱庄放贷已是不妥，如果是放印子钱，那就是被御史台参奏的大事了。一旦被发觉，宋长明都要跟着受牵连。

此事，宋长明知道么？大约是不知道的。府里中馈一向是握在王曼云手里，宋长明很少过问。如果他知道，必然不会让王曼云这么做。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他头顶的官帽和世袭的爵位。

她带着疑虑去找了一趟苏临英。当她说出印子钱这三个字的时候，苏临英的脸色刷的变了。

“你怎么知道？”苏临英豁然站起，脸上的慌张是宋清从未见过的。

“看来是真的了。”宋清沉声道：“父亲知道么？”

“不知道。”苏临英抓着桌角，手指泛白，“我偶然知道的，但我没有敢告诉侯爷。你知道，她是有些手段的，又执掌中馈这么多年。若是惹恼了她，我不会好过的。”

“姨娘，我明白，没有怪你，我只是问一问。”宋清想了想，又问：“姨娘，你看得懂账本么？”

苏临英点点头。

如果能拿到王曼云放印子钱的证据，那事情就好办了。既然王拱收债，必然有漏网之鱼。还不起债就卖女儿卖妻子，或者结束生命，定然是有的。只要能抓到人，不愁拿不到证据。

正当宋清考虑如何去找人的时候，一封帖子递到她手上。是齐珠华的，邀她去府上赏菊花。因为前些日子的寒潮，上京城的好多菊花都败了，她府上有一些因是让下人彻夜看护的，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齐珠华府里有一些护卫，若是拜托他们去找人估计可行。宋清收了帖子，三日后去了府上。

花园里，不见齐珠华的身影，只有一个石青袍子的小公子。那人气质温润，和楚扬给人的感觉很像。只是，楚扬的温润是表象，而他是表里如一。

楚扬早都查到了安顺侯薄待宋清是因为身世，而非旁人所传的克妻。可眼前这位小公子，都来提亲了，却还没查到这里。

宋清走近前去，福了福身，“卫公子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有小天使给我投了营养液，又意外又开心！祝小天使快快乐乐哦！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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