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行礼，倒让卫安觉出淡淡的疏离。

采莲诗会那日，风光正好，宋清弹奏琵琶，神色坚毅又潇洒，是那样动人。自此，他脑海中常常浮现出当日的画面，挥之不去。后来，母亲提起婚事，要他在众多待嫁女子中选，见他无意又问他可有心仪之人，他鬼使神差般地说出宋清的名字。

母亲不喜宋清的性子，又顾及她不得侯府重视，当时不愿意。可他不知怎得，心里一急就替她辩驳了几句，说她并非传闻那般，说她不得侯府重视定是有难言之隐。母亲思虑了几天，到底是同意了。

他高高兴兴地跟着母亲去提亲，却没想到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而颇他冷水的人正是宋清。

心中五味杂陈，想怨她又不敢，无奈之下，卫安只能找到她问一问。他拱手回礼，局促道：“宋小姐多礼了。帖子是我要齐小姐给你的，我想见你一面。”

“卫公子见我？”宋清心中疑虑，含笑道：“公子有什么事？莫非是为了当日提亲之事？”

卫安轻轻颔首，鼓起勇气问道：“宋小姐为何拒绝我？”

没想到这卫公子竟如此直白，宋清感到意外。难道卫安喜欢她？她脑子有点乱套。威远伯夫人和王曼云之间的交易恐怕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计划着去查出这个秘密，结果威远伯夫人的儿子就喜欢上她了？是因为诗会那天的事？

宋清看着眼前的人，试探着道：“恕宋清多问，公子提亲，莫非是心里……有我？”

卫安没说话，许久后才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被如此年轻俊美又温雅的小公子喜欢，宋清下意识感到高兴，可很快，她就清醒了。若换做旁人，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可于她来说不是。一旦卫安知道她的身世，一旦她揭开王曼云和他母亲之间的秘密，卫安的喜欢也很快就会随风而散。

上大学时，她喜欢过一个学长，后来那学长喜欢上了别人，她很难过，但一周后也过去了。半年后，她渐渐觉得学长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帅气温柔，也忘记了当初为什么喜欢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中了邪。年轻人的喜欢，向来是来的快，走的快。

“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宋清恐怕不能回报公子了。”宋清蹙眉道。

卫安眼神失落，“为什么？是因伯府门楣不及侯府，还是宋小姐心中另有他人？”

“都不是，”宋清坦然道：“我与侯府之间有些误会。在误会解除之前，我不能考虑婚事，否则会伤害别人。”

卫安忙道：“什么误会？我可以帮你。”

这一刻，宋清突然很想利用卫安，利用他查出威远伯夫人和王曼云之间的事，可他的眼神那样清澈，仿佛一汪清泉，照出她心里的算计。宋清有些不忍，狠心开口道：“卫公子，我对你是不及你对我的心意，你还是别为我费心了。”

卫安眼中些许黯淡，但他仍是笑着，“没关系，宋小姐心里没别人，我争一争也不算逾矩。况且这世间两情相悦再成婚安好的人本就不多，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还真是看的很开。宋清摇头叹息，“卫公子，倘若有一日你转了心意，也许会后悔现在。上京城好姑娘很多，想嫁你的应当也多，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光。你今日觉得没什么，但真到了那一天，你也许就会后悔。”

“卫安做事，从不言悔。”他定定地看着宋清的眼睛，郑重地道：“若真有那一日，也是我自己的事，和旁人无关，更加和宋小姐无关。”

一瞬间，宋清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学长，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若有一天你喜欢上别人，我不会怪你的。我也不会后悔喜欢你。”

但后来，学长真的喜欢上了别人，自己也真的很后悔当时喜欢他，后悔为他浪费的时间。那些为他送礼物、写作业和花心思讨他开心的时光都是不值得的。

现在，卫安也是如此。对这样的感情，宋清不抱有太大希望，但也不想去辩驳。这时候的人，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总是固执的，谁劝也不听。

话已说开，卫安不听，便是他自己的事了。卫安见她不再泼冷水给自己，有些高兴，又问宋清和侯府之间有什么误会，说要帮她。

宋清想了想，慢慢道：“我与侯府之间的误会，一时半会说不清，旁人也不好插手。只是，有件事，还需得劳烦卫公子。”

卫安道：“什么事？”

宋清缓缓道：“城西东平庄，威远伯府名下的一百亩田地，是十年前从安顺侯……夫人手里买过去的。那原本是我母亲秦氏的嫁妆，如今，我想要买回来。看在威远伯夫人和我们夫人交好的份上，当年多少银子买的，如今还多少银子卖给我，可好？”

东平庄的田，卫安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那居然是宋清母亲的嫁妆。既然是她母亲的嫁妆，自己拿了银子替她买了又何妨？她若觉得受之有愧，自己写一份契纸便也罢了。

卫安毫不犹豫地道：“小事一桩。我去同我母亲说，按原价卖给你。”

“那就谢谢卫公子了。”宋清笑容可掬。

和卫安道别后，宋清去找齐珠华，被告知人在后门口。宋清走到后门，远远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穿着军服的男子。还未等她走到跟前，那人就离开了。

宋清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景，她笑着同齐珠华打趣道：“华姐姐，你抛下我，自己倒在这里见别人？”

齐珠华耳尖微红，“是卫安找你的，我不过是帮他一把罢了。”

“是吗？”宋清作势伸长了脖子往巷子口看去，“我瞧瞧，是哪位高人，能入得了咱们华姐姐的眼？”

“瞎说什么？”齐珠华将她往回拉，“不过是见过一面的朋友，别看了。”

宋清抓着门板不撒手，嘴里直嚷着“华姐姐欺负人”。齐珠华奈何不得，松了手，想要动气，结果看到宋清无赖的模样，生气的话还没说出来，自己倒是先笑了。

到了黄昏，齐珠华还是没告诉宋清那人是谁。但宋清打心眼里为她开心。齐珠华年纪轻轻就夫婿亡故，若是能再有姻缘，是再好不过了。

回府后，她便一直等着卫安的消息。没想到先来找她的人并不是卫安，而是威远伯府的管家。

“有两件事，夫人要我告知宋小姐。一则，虽然您是侯府嫡女，但若要二百两银子买回那一百亩的地，就拿自己银子来，别惦记着要三公子的。二则，地是侯夫人卖出去的，小姐若要买回去，还是同侯夫人商议为好，不可擅作主张。”

之后，卫安来找她，同她道了歉，说是想替她出钱买地，被母亲看出了端倪。宋清满不在乎地揭过此事，并无半分不快。因为威远伯府管家告诉她的第二件事已隐隐在验证她的猜测。

如果威远伯夫人为难她，或者想赚钱，定是要抬高价钱。可现在，威远伯夫人没有提价钱，却只让她去问王曼云。只怕是这价钱是不好说出口的，才将她这个烫手山芋推给王曼云。

这一百亩地的交易，一定有问题。

宋清去找了苏临英，想借宋老夫人之手拿到账本让苏临英看看，查查里面的问题。可苏临英害怕真查出什么，招惹了王曼云，自己和宋知越都不会好过，斟酌再三还是推辞了。

不就是个账本么？苏临英不看，她自己看好了。

晚上，她让小厨房熬了鸡汤带去了延寿堂。这些年，因王曼云的命令，绮兰院是不许建小厨房的。不过自从她亲手熬了鸡汤给宋老夫人后，绮兰院的小厨房便收拾出来了。王曼云一百个不愿意，但宋老夫人下了话，也只能照办。

屋门口碰见了宋知淑。她在佛堂跪了三天，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些天，发了大火。但最终，她还是走出了屋子，来到延寿堂给宋老夫人磕头认错，宋老夫人终究还是原谅了她。

看到宋清，宋知淑瞥了她一眼，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在她身上，而后一语未发地离去了。

宋知淑既然进得了延寿堂，就意味着此事已经过去了。宋清觉得讽刺。若换做是自己，这事情哪里就能这么揭过去呢？为了害自己，宋知淑罔顾祖母，但现在，她依然好好的，依然是未来的世子妃。

宋清轻笑了一下，然后才提着鸡汤踏进了延寿堂的门。

宋知淑既已认错，宋老夫人也不愿再提起此事。宋清知趣地没有提起宋知淑刚才来过，只是同宋老夫人讲着齐珠华府里的菊花开的如何好，宋老夫人听的了很高兴，连忙要宋清带人去要几盆过来放到府里。

宋清含笑应下，给宋老夫人夹菜舀汤，状似无意地道：“去的时候，卫公子也在，宋清见了，觉得挺过意不去。卫公子倒是大度，没有怪罪宋清，威远伯夫人真是将他教养的极好。”

听宋清提到卫安，宋老夫人竖起耳朵，“你见过卫公子了？他若不怪你，或许你可以再争一争。”

“祖母，您又说这些了……”宋清皱着一张脸，显得有些苦闷。

“你这孩子……”宋老夫人叹口气，“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嫁人？”

“当然能，我陪着祖母，祖母不高兴么？”宋清仰着笑脸。

“你陪着祖母，祖母当然高兴，可人总是要嫁人的……”宋老夫人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子，宋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断断续续地给宋老夫人添菜。直到眼前的碗里堆出来一个小山包，宋老夫人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

宋清闷声道：“您知道的，我心里……放不下母亲。她背着污名，我没法坦然嫁给别人。”

也许是因宋清对她的孝顺，也许是宋清说秦蓁清白时的态度太过笃定，寒潮那次闹腾后，宋老夫人不知怎地想起了多年前秦蓁刚入侯府时的日子。那时，府里没有王曼云，也没有苏临英，宋长明又因父兄之事心里有怨不来看她，只有秦蓁时常来延寿堂，也像如今的宋清一样，陪她说话解闷。

想起来的时候多了，宋老夫人的心也软了一些，现下听到秦蓁的名字，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抵触了。

“那日同卫公子闲谈，他无意中说起城西东平庄的一百亩地，似乎还是我母亲的嫁妆。我想着既是母亲的东西，怎么着都得拿回来。听说是二百两银子卖的，我想无论如何也得凑出来二百两银子买回来，就算伯夫人不愿意，我出点高价买回来也没关系。可谁知……”

“谁知什么？……”

“伯夫人不愿卖给我，要我去问夫人。您知道的……”宋清说着声音低下来，“我心里有些害怕夫人，不敢去找她，想着既然田地已经卖给了伯夫人，那我凑足银子找伯夫人买了便是。可是伯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见我，要我去问侯夫人。”

宋清面色为难，恰到好处地沉默着。

宋老夫人起了疑心。不过是一百亩地，二百两银子，怎么就非要去问王曼云？莫非这其中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