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快到了，就在三月初八。宋清心里生了嫌隙，但仍是认真地准备礼物。她用五天的时间绣了一条头巾，用的是时兴的罗锦料子，上绣祥云纹，寓意福寿安康。论贵重，自然是比不上红芷院里的。但这并不重要。老人，要的是心意。

只是，当苏临英告诉她老夫人已同意将她嫁给章成，寿辰见人，三月十二成婚时，宋清心中还是不免浮起阵阵不适。这么着急让她出府么？宋清苦笑。手上的针脚偏了，扎破手指，流出一滴鲜血，落在朱红罗锦上，并不显眼。她放下针脚，吮吸着手指，一边为宋老夫人的凉薄叹息，一边对红芷院那两人的努力表示佩服。

说动宋老夫人，宋知淑下了不少功夫吧。三月十六，是宋知淑和楚扬的婚期。她准备婚事之余，倒是不忘自己，可真是个好妹妹。听说，在婚事上，楚扬有几分疏忽，宋知淑表面没说，回院子又砸了东西，罚了下人。宋知淑若是知道，就算自己真嫁给章成，楚扬也不会真喜欢她时，不知作何心情。

苏临英不知道宋清和楚扬的事，只当宋清因为章成之事伤神，安慰她，“我知你不愿，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拒了这门婚事。”

“婚书已成，祖母、父亲和夫人都同意，姨娘又能如何呢？我知姨娘为我，但实在不必再为此事惹祖母和父亲不快。”宋清微笑着回道。

苏临英心中不忍，“那你……”

“我自有我的脱身之法。婚书虽是我的名字，但身份是侯府之女。倘若我不是侯府之女，那这门婚事就成不了了。章成娶我，无非是惦记侯府的帮衬。没了侯府，他娶我做什么。”

“可是你怎能不是侯府之女？”苏临英压低声音道：“身世真相，他一外人如何得知？就算得知，明面上，你也是侯府之女。”

“这一点，父亲自会帮我。与其让我说出自己的身世让他蒙羞，不如弃我于侯府之外，毕竟他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宋清淡笑道，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果真要离开？”苏临英犹疑着问道。虽然宋清提过，许多行迹也都表明了这一点，但真要离开时，苏临英还是有些不舍。毕竟这么多年来，侯府里，能与她说话的除了院子里的丫鬟，也只有宋清了。

宋清坚定地点点头，并未有半分犹豫，“寿辰一过，我就不是侯府之女了。劳烦问姨娘，不知我母亲的嫁妆如何了？”

“均已妥当。还在库房的整理在册，丢失和变卖的估了价，铺子生意均和侯府分离。你若要带走，并不费事，不过侯爷一句话的事。这些年，王曼云经营不善，铺子里表面红火，里面也是烂账不少。照你说的，我特意将这些透露给侯爷和老夫人，他们知道后，也同意将铺子分离出侯府，寻了下家变卖，到时不会因此怪罪于我。年初，我花了些功夫，将账理了理，还算清楚。你若带走经营，也能省心些。”

几句话背后，苏临英费了多少功夫可想而知。宋清心中十分感激，深深福了福，郑重道：“此前种种，多谢姨娘照顾。以后宋清不在侯府，姨娘和知越各自珍重。若有需要，一定来找我。”

她这样行大礼，一副诀别的派头，倒惹得苏临英伤心。苏临英长叹一声，叹息道：“以后在外，孤身一人，你是个姑娘家，凡事多保重。若需要帮助，也一定来找姨娘。”

落脚的地方已经找好，是一个三进的小宅院，就在巡防营两条街开外的长宁巷。往北是皇城，往南是街市。宋清预先付了一年租金，等到侯府之事已了，便彻底将那宅院买下来。

收拾东西之余，宋清不忘找人来挖院里的玉兰树。既然她要走，母亲的东西也要带走。管家来问了一次，宋清说是玉兰花谢花落，不如松树长青，想换个松树。后来，管家再也没来问过，是默许的意思了。想必是宋长明同意了。他心里既厌恶极了秦蓁的背叛，自然巴不得宋清挖了玉兰树。

寿辰前一晚，延寿堂来人叫她过去。宋清进了屋子，看到宋老夫人和宋长明都在那里。这对母子，离心已久，鲜少有这样齐心协力的时候。宋清觉出一丝讽刺和好笑，不动声色地行礼问安。

“罗嬷嬷，快扶清丫头起来。”宋老夫人温和地笑着，那丝僵硬暴露了她的想法。而宋长明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

罗嬷嬷将她扶到宋老夫人身边坐下，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就像一个慈祥的祖母那样谆谆教导，可说出来的话让宋清的心逐渐冷下去。虽然她早知道宋老夫人叫她来的目的，可真听到宋老夫人那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难受和愤怒。

“叫你来，是有一桩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该这么拖着。和章成的婚事，还是要尽快办了才好。原本是要等到他金榜题名才行，可你也知道，你是长姐，你若不成婚，知淑先成婚，于理不合，传出去别人觉得咱们侯府没礼数。章成么，我也听说了，是个有才学的，科考不是问题。有你父亲在，他仕途是顺利的，你不必担心。”

宋清佯装不知，低头小声问宋老夫人，“那您的意思是？”

“也不止是我的意思，是大家的意思。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知淑，你和章成的婚事尽快办了，如何？”宋老夫人道。

“那……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呢？”

宋老夫人没想到宋清竟然没有拒绝，松了一口气，说话也轻快了，“就在三月十二。嫁妆和婚服一应都有，并不少给了你的。”

“既然如此，便依了祖母吧。”宋清抬眼笑笑，正对上宋老夫人如释重负的面庞，心里不由揪了一下。

宋长明也难得给了宋清好脸色，郑重道：“难为你如此明理。以后嫁为人妇，要记得相夫教子，别耍那些小性子了。”

宋清点头称是，然后便被罗嬷嬷领出了延寿堂。听着背后的笑声，她脸色冰冷。就这么三两句话，就决定了她的一生，真是可笑极了。换做宋知淑，他们何曾会如此。

她去找了苏临英，问嫁妆的事情，得知根本没有从府里公帐上划出银子去，那必然是谁的私房银子。私房银子，给她做嫁妆，那又能有多少呢。无论对于宋老夫人还是宋长明来说，她都始终是个累赘。秦蓁若是还在世，知道自己当年救了宋长明换来如今这样的结局，不知会不会后悔。

三月初八，安顺侯府迎来多年久违的热闹。诸多世家的公子小姐随父母来侯府赴宴，参加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巷子口的马车望不到头，满身富贵的人们下了马车，随着人流进入侯府。这里，有伯爷、侯爷和国公爷，还有无爵位的大臣。他们有的忠心于皇上，有的替太子做事，有的又替景王做事，于公于私都少不了争斗。但如今，都和和气气的，仿若老友一般谈笑，到处都是笑声和说话声，分外热闹。到底是朝中的人，演戏是一门必修课。宋清独自站在僻静的角落，冷眼看着这一切，就像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

“清姐姐，”宋知越跑过来，担心地问她，“你不高兴么？”

“一会儿有事要做，我养养精神。”宋清笑着摸摸他的头，怪道：“你又长高了？”

“嗯。”他兴奋地道：“再长几岁，我就可以真正保护姨娘和姐姐啦！”

“好孩子。”宋清心中动容。

“四公子，侯爷叫你过去。”听到管家的声音，宋知越忙将背到后面的手伸出来，将一包糕点塞给宋清。“清姐姐吃点东西，别累着了。”然后依依不舍地跑开了。

宋清心里暖暖的，看着少年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昨晚，他夜里赶回来，怕打扰自己所以没来绮兰院，今日早晨又被宋长明叫去见人。今日世家和大臣云集，正是结交和见世面的好时候，宋长明有意栽培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宋知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来见她，还没说上几句话又被叫走了。这个一心想要保护姨娘和姐姐的少年，丝毫不知道他的姐姐今日就要离开安顺侯府了。

“发什么呆？”林宣大踏步走来，顺着她的目光刚好瞧见走过来的楚扬，语气酸了酸，“花落别家，后悔了？”

宋清明白过来，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并踩了他一脚，小声道：“去你的！”

林宣嘶了一声，佯装剧痛，摇头叹息，“最毒妇人心，先生说的，果然没错。”

“没妇人还生不下你！”宋清出言讥讽。

林宣摇摇头，“牙尖嘴利。”

“人呢？”宋清忽略他拙略的演技，开门见山问道。

“就在戏班子后台，随时准备开唱。”林宣仿佛故意似的，凑近她耳边说话。宋清耳朵发痒，不由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