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子，苏临英和宋知越正在门口立着。见宋清过来，宋知越张开双臂，飞快地跑来，停在她两步远处，很高兴地道：“清姐姐。”
“怎么这么晚来？”宋清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缓步往前。
“我想见姐姐。”宋知越小声道。
不在侯府，说话行事都自由许多。苏临英放任宋知越黏在宋清身边，看着他笑，“这孩子，一直要见你。好容易等到得空，便闹着要来找你。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稳当。”
“知越重情义，是个好孩子，姨娘是有福气的人。”宋清领着苏临英和宋知越，上阶入户，慢慢往里走。
宋知越连饭也顾不得吃，便问起宋清近况来，又拉着宋清说了好多话，但半点都没提宋老夫人寿辰那日的事情，看来是苏临英提前嘱咐过。听他说起骁骑营的趣事，宋清笑得前仰后合。等饭菜都凉了，宋清终于摆摆手，将饭碗推到宋知越眼前，温声道：“快吃吧。”
宋知越用力点头，开始认真吃饭。苏临英温柔地往他碗里添菜，片刻后抬眼看着宋清，“侯爷问起过你现下住哪里，我说不知，他倒默然良久，似是……心有愧意。”
“愧不愧的有什么用？我母亲是回不来的。”宋清淡然道：“他要问，姨娘便告诉他吧。他总归能查出来，姨娘说了，还能讨个好。”
苏临英紧抿着唇，顿了少顷，慢慢道：“你母亲回不来，但你总得活着。容我多说一句。你在这里，虽然自由，但终究没有依靠，倒不如回去侯府。如今真相大白，王氏也不在了，宋知淑和宋知文也得了话，不敢给你使绊子。侯爷和老夫人都念着你，盼着你回去。尤其是老夫人，每日用饭时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连知淑出嫁那日也是如此。”
宋知越没什么反应，也不答话，埋头吃饭。宋清盛了一碗汤给宋知越，用帕子擦掉他袖子上的油点子，轻笑道：“这些话，倒不像是姨娘说出来的，是老夫人要你来的吧？”
苏临英无奈叹息，却没有反驳。
宋清道：“老夫人要姨娘来让我回去，可回不回去在我，不在姨娘。如今，姨娘要办的差事也已经办完了，何必如此忧心？”
“那你会回去么？”
宋清不答反问，“姨娘觉得呢？”
苏临英摇摇头，苦笑着，“若你想回，当初也不会自请出府再抛出真相了。”
宋清端杯敬茶，“姨娘知我。”
苏临英抬手按下茶盅，温声道：“我知如此，但还是想来问一问。一来是为着老夫人的差事，二来也怕万一你有此意，也好趁我的话下了这个台阶。不过如今看来，是不必了。你既选择这里，便好好过着吧。我知你厌恶侯府，但还是要提一句，如今侯爷和老夫人的确念着你。若你有难处，来找侯府，侯爷会帮你。”说完，她举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宋知越风卷残云一般扒完碗里的饭，又将宋清舀的汤一口气喝了，擦擦嘴，仰起脸来，眼神清澈，“我也会帮姐姐的！”
“好，姐姐谢你。”宋知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又抬眼对苏临英道：“也谢谢姨娘，但是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不会去求侯府。初八那日，宋清心志已明，决计不悔。”
“悔不悔的不要紧，一切顺遂最重要。”苏临英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红袖。张嬷嬷杖毙后，红袖葬了她，此后一直在打听你的住处，要来找你，说是你答应了要照顾她，还问我要她的卖身契和籍契。老夫人骂了她，将她关在院里……”
“让她来吧。”宋清不紧不慢地道：“张嬷嬷该死，但我也不是背信之人。”
“我明白，只是怕她来了会对你不利。”苏临英担忧道：“我听说因为她母亲的死，她有些怨言。也是因为这些，老夫人才将她关起来的。”
“那就更要让她来了，我倒要听听，她有什么怨言？到底是谁教唆的？”宋清冷冷道。
苏临英拿出两张单子，放在宋清眼前，指着道：“这是她的卖身契和籍契。有了这些，你可随意处置她。”
宋清并没忘记红袖。她记得自己答应过张嬷嬷会照顾红袖，可怎么照顾，并没说清楚。若红袖是和思思一样善良的姑娘便罢了，可她偏偏不是。她是红芷院送来的细作。那时以血入药，红袖偷看，后来老夫人对宋清态度改变。这其中，红袖怕是说过什么。她不是单纯的人，宋清决定晾着她，看她要如何。可她居然还因张嬷嬷的死对宋清有怨言，这属实荒谬。若说没人教唆，宋清不信。一个细作，又是宋清答应照顾的细作，如果是宋清，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相信有人也不会放过。
红袖倒是手脚快。宋清刚同意过来，翌日上午，红袖便站在宅子门口。她冷着脸，一副隐隐怒极的模样惹得行人频频侧目。
门环叩响。半晌之后，门才从里面打开。来人并不是宋清，而是朱朱。红袖咬着牙，侧身而过，急步往里面走去，终于在厅里找到正在用饭的宋清，身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宋清眼皮也不抬，继续吃饭。慢条斯理，仿佛根本没瞧见她。这样满不在乎的模样惹怒了红袖。红袖被关了好几天，吃的都是馊饭。宋清倒好，在这里过的滋润。她瞪着宋清，一把将那碟子红烧鱼打翻在地，“你答应过我母亲要照顾我，为何迟迟不来接我？”
我的红烧鱼！宋清心中骂娘，面色却淡淡。她放下筷子，用帕子悠悠擦了擦嘴，与红袖对视，“答应是答应了，但什么时候照顾，怎么照顾，由我说了算。”
“你强词夺理！背信弃义！”红袖说着，又将剩下的几道菜尽数推翻在地。其中一道热汤直直朝宋清扑来。林宣迅速拉过宋清侧身。她闪身一避，堪堪躲开，不禁拍桌而起，眉目间尽是冷意，“背信弃义？可笑！你的母亲害死我的母亲，你跟我谈义？你有什么资格？！”
红袖自知没理，却不愿服输，“可她也说出真相，还秦夫人清白了。你既然答应她，就得做到。”
“我偏不做，你奈我何？！”宋清冷冷道，对走来的朱朱喊道：“朱朱，去找人牙子来，我今天就要卖了她！”
“你……”红袖没料到宋清居然敢卖她，当下不敢造次，恨恨瞪着宋清，“你若敢卖，我就告诉别人你许诺不做……”
“你尽管说，我看谁信！”宋清冷笑，“答应照顾仇人的女儿，何等荒谬，谁人会信？！即便信了，就凭你扯出这些旧事，敢伤侯府颜面，你觉得你能活下来？！”
宋清说完，转身离去，林宣跟在一旁，眼神也不曾给她一分。红袖被晾在厅里，手足无措。这和她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宋清应该念着对她母亲的承诺好好待她，怎么忽然就要让人卖了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现下这样，宋清似乎真做的出来。宋清拿着她的卖身契和籍契，足以卖了她。可她不能走，她要是走了……
“你不能卖我！”红袖急道。
可宋清脚步没停，继续往外走着，全然没听到一般。红袖急了，跑上去拦住宋清。林宣伸手一拦，挡在宋清身前，冷声道：“你做什么？”
“你不能卖我，我适才……”红袖咬牙，慢慢道：“不该那样……”
“不该怎样？”宋清凉凉道。
红袖闭了眼，心一横，“不该那样和你说话。我母亲有错，我不该仗着你的承诺和你那样说话。”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宋清拨开林宣的手，盯着红袖的眼睛，缓缓道：“丫鬟跟主子认错，是怎样的，需要我教你么？”
红袖愕然。
宋清继续道：“怎么？忘了么？”
“没忘……”红袖垂着头，缓缓跪了下去，面如死灰。
宋清冷眼看了许久，才道：“方才，你打了我五道菜。你去厨房，原样做出来给我，味道差一点，你今晚便不必睡了。”
红袖张着嘴，想要争辩，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称是，攥着拳头走向了朱朱。朱朱冷着脸，不愿理她，小心收拾着一地狼藉。红袖见状，也蹲下身来，跟着一道收拾。
林宣望向红袖的背影，对宋清道：“放她在身边，到底危险了些。她对你有怨，我怕有一日她会对你不利。万一下毒，或者刺杀，防不胜防。不如就听我的，找个老实忠厚的人将她嫁了，也不算违背你的承诺。”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她心思复杂，但还不敢杀人。况且，她的主子叫她来，也不是为了要我的命。”宋清道。
“你啊……”林宣长长地叹气，忽地拥住她，将她的头放在肩上，低低地道：“总是做这些危险的事。”
“不危险……”宋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小声道。
“这还不危险。”林宣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