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在满目的红色中醒来。整个屋子都贴满了双喜字。明媚的阳光中，她伸了个懒腰，起来推开门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的温暖，看着门前匆匆忙忙的下人，和随处可见的双喜字，红灯笼，觉得无比梦幻。

她要嫁人了，嫁给她喜欢的那个人。

六十六抬嫁妆早在昨日就送去了林宣住处，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引起无数人的注意。瘟疫已经除去，因水灾而流离失所的人们都已安置，徽州事宜由黎王殿下暂理，贺宏远和洪年昌协理，徽州城内终于恢复安宁，连带着青州和江南都喜气洋洋。大家都跑上街头，看这桩喜事，都说秦家小姐貌美心善，和林佥事天生一对。

今日秦家客人众多，秦永和秦老太爷在外面见客。秦永的夫人走进来，亲自给她梳妆打扮，两个嫂嫂也带着丫鬟过来帮忙，几个小孩子站在一边，好奇地看她，不时偷偷摸一下这个，看一下那个。

等出了屋子，宋清就从一个清丽少女变为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了。秦老太爷心里一阵酸涩，忍不住红了眼眶。成了婚，就不再只是秦家人了，是别人的妻子了。当年，他就是这样，送秦蓁出嫁，然后从此便失去了她。

“清丫头……”秦老太爷颤声道：“好好的。”

“祖父……”宋清听见秦老太爷颤抖的声音，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我永远都是您的孙女，永远都是秦家人。”

秦老太爷抬手抹去摇摇欲坠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没事，祖父就是鼻子酸了，没什么。看见你嫁人，祖父高兴。你记着，受了委屈，一定回来。凡事，祖父给你做主，你别苦了自己。”

“好。”

秦永拉着秦老太爷悄声提醒，“父亲，还要拜高堂，快走吧！”

踏出门槛，林宣正门口等着她。一袭锦缎喜袍，灼灼如火。宋清盖上盖头，再次拜别秦家众人，上了花轿。锣声响起，鞭炮乍响。

花轿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三条街外，停在一处同样热闹的宅院前。这是林宣为成婚而暂时居住的地方。他本和黎王等人住在徽州府衙，但成婚，显然府衙便不合适了。

宋清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外面震天的鞭炮声和喧闹声。她走下花轿，丫鬟搀扶着她，然后将她的手交到了另外一个人手里。

那是属于男人的手。那只手握住她的，坚实有力，带着她，一同跨进门槛。

在一片鞭炮声和贺喜声中，宋清和林宣走近正厅，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上首坐着秦老太爷，秦永站在他身边。这本不合礼数，高堂拜的应当是男方父母，可这些虚礼，宋清不在意，林宣也不在意。成婚时，秦老太爷做高堂，这是对他极好的慰藉。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众人鼓掌欢呼，气氛空前热烈。黎王殿下高兴地欢呼着，不像是个王爷，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同时，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羡慕，却在想到自己和林瑶的未来时不由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凄楚。

宋清和林宣被好些人簇拥着往后院走。进屋后，宋清坐在大红喜床上，不由被硌了一下，隐隐嘶了一声，然而动作相当稳固，并无一丝动摇。喜婆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些，宋清从激动到平静再到心如止水，才终于等到了最后一步。

盖头掀开，她看见熟悉的脸，丰神俊朗，一双眼睛深邃又明亮，此刻正深深地望着她。宋清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呼吸都急促几分，不由害羞地低下头去。

林宣同样心头一紧。他看着宋清艳若桃花的脸，和灿若星辰的眼，一时怔住。平日里她总是淡妆，是清丽俊秀的美，可此时却盛妆明艳，那皎若雪色的肌肤，衬着一袭红衣，犹如天人之姿，是与从前决然不同的夺人心魄的美。

林宣微怔，竟忘了要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挪不开眼。喜婆端来清酒送到面前，出声提醒，林宣这才记起，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和宋清手臂交叉，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这婚事便算成了。林宣放下酒杯，正要说话，却被热烈的拍门声打断，不得已叹声气，嘱咐丫鬟照看好宋清，自己去前厅喝酒。

一双龙凤红烛热烈地燃烧着，宋清让丫鬟退了出去，关上了屋门，然后干净利落地拎起床单的几个角，裹成一团撤了下来，连同里面的大枣、花生、桂圆一起扔到了墙角，这才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舒服。她满意地感慨道。昨晚没睡好，宋清想着简单打个盹，结果不知不觉真睡了过去。等醒过来时，林宣正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她。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宋清愣愣地，这才想起来自己成婚了。她眨巴着眼，撞上林宣热切的目光，脸上一热，装作冷静地坐起身来，小嗔道：“别这么一直看着我，怪怪的。”

林宣笑笑，“你很好看。”

“那也不能一直看啊……”

“我们成婚了，你是我的娘子，我的夫人，我为什么不能看？”林宣认真道。

宋清被他堵得无话，转了话头，问道：“我听着前厅没声了，是散了么？”

“散了。”

“哦。”宋清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可脸已经烧起来了，似乎还有点烫。

林宣越看越心动，脑子里不由想起昨晚一堆人对他的“谆谆教导”，不由地也脸红心热。他壮着胆子，慢慢地向宋清靠近，见她没有反应，便受到了鼓励，又靠近一分，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等两人挨得很近，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时，林宣慢慢将脸凑过来，试探着吻上她的脸。

轻柔若蝉翼的吻落在脸上，宋清心里紧张的要命，紧紧抓紧了衣裳。

忽然间，咕噜一声，暧昧的气氛被打破了。

宋清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还没吃。”

林宣笑笑，“想吃什么？”

宋清轻轻推开他，自己往后挪了挪，低声道：“你说话，别靠我这么近。”

林宣知她害羞，也不闹她，只听话地说声好，自己站起身来走到妆台边。

宋清舒了口气，“红烧茄子和玉米排骨汤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宣笑了笑，吩咐外面人去做，又从妆台前拿来红豆糕给宋清，“先吃这个。”

“好，”宋清欢欢喜喜地接过，一点一点地吃着，发觉这糕点甜而不腻，和上京中她最喜欢的那种味道很像。没想到他竟在这里也花了心思。

宋清吃完了两块红豆糕，还要吃第三块，林宣拦住她，“不可多吃，一会儿还有茄子和排骨呢。”

“好吧。”宋清拍拍手。林宣抓住她的手，摊开掌心，将上面残留的碎屑用帕子认真地擦掉。宋清坐得笔直，极其僵硬，就像一尊雕像。

林宣帮宋清擦完手，便放下帕子，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清儿，我以后叫你清儿好吗？”

“不好。”宋清立即拒绝，对着林宣诧异又受伤的目光解释道：“楚扬老这么叫的。”

呸！新婚之夜，听到这么名字，真是让人不爽。林宣将楚扬骂了几遍，脸上仍是温柔的笑，“那我叫你什么？叫宋清总觉得生分，可清丫头又是长辈叫的。”

“那你叫我清清吧，我母亲在的时候喜欢这么叫我。”

“清清？”林宣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满意地点点头，“好，这样很好。礼尚往来，你也唤我阿宣可好？”

“好啊。”宋清眉眼弯弯，笑得温柔，“那阿宣，我的饭什么时候来？”

对这样的称呼，林宣甚是舒爽，高兴地霍然起身，“为夫这就去催。”

为夫……宋清又是心里一跳。她暗暗道：看来自己得好好习惯这个称呼才行。

问了厨房，说是还得一会儿。宋清失望地叹气，却在林宣坐到身边时如同受惊一般身体僵硬。林宣离他太近了，宋清闻到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有酒气，和松香，不由得心神摇曳。平日里，他身上是没有松香的，想来是为了成婚特意薰的。

为了打破这种宁静，林宣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被谁欺负了，又怎么报复回去了。宋清适时给点反应，但脑子里早就乱了。

天人交战许久，她终于再也忍不了了，起身走到屋外告诉丫鬟说不用送饭了，然后屏退众人，自己关了房门，灌了一杯热茶，压下心里的躁动。

林宣看着她脸上有点视死如归的模样，诧异道：“你这是？”

宋清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身边，然后，吻了下去。

今晚的月色很亮，很美，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偶尔听到鸟叫声和低低的人语。楚扬站在屋外的院墙下，一夜未回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突然的失落袭来，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可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失去。就算宋清不再等着他了，可是没关系，他已经找到一个替代品，甚至宋知淑似乎并不介意这个替代品的存在，倒免去他许多麻烦。他并没有失去什么，相反的，他还会得到，得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