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本打算禀告王妃，让她去查，但转念一想，能在公子药里动手脚的必是院里的，若是和外人串通还好，若是府里的哪位主子，只怕会……惹祸上身。”

从前在王曼云身边时，延寿堂曾有丫鬟发现送去的几匹绸缎色泽较往常暗淡。宋老夫人不在意，没当回事，经那丫鬟提醒后怀疑有人中饱私囊，遂让王曼云去查。王曼云不得已换掉了绸缎庄的掌柜。不久后，那丫鬟失足落井，一命呜呼。从井里捞上来时的尸首惨状，红袖这么多年都记得清楚。

她顿了下，继续道：“于是，我没有直接禀报王妃，打算自己先查，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我第一个怀疑的便是熬药的丫头，遂借机去她屋里搜，果然在她房里找到了当归。不曾想……”

说到此处，红袖罕见地沉默，低垂着眼皮，仿佛很为难的模样。

“是谁？”宋清心急，单刀直入地问道。

长久的死寂后，红袖终于鼓足勇气，抬眼看着她，眼中有一丝惧色浮动，“淮王殿下。”

“什么？！”宋清陡然心中一沉，万万不能相信这个答案。宋知文对赵扬没有半分威胁，他杀赵扬，非但无用，还可能被宋知淑发现，反目成仇，后宅不宁。这实在是值当的事，不像他的作风。

说出幕后指使后，红袖松了一口气，低声讲起事情的经过，“我未料到那熬药的丫头早看出我的心思，故意放我去查。当我查到当归后，殿下的人便将我带到了他面前，而那丫头亲自指认我，以此邀功。”

宋清面色一白，感到后怕，“你见到了淮王殿下？”

“是。”

看着眼前好好的红袖，宋清深吸一口气，庆幸她安全地回来了。可同时，她心里也觉得奇怪。赵扬既然知道红袖发现了他的动作，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处决红袖以绝后患，而且还见了红袖，这不就是认了要杀宋知文的行径？

“当见到殿下时，我便知道那丫头背后的人是他了。我以为殿下要杀了我，可是不曾想，他竟让人放了我，对我说……”

记忆中，那天还没有下雪，天阴沉沉的，整日没有太阳，只有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冷得刺骨。永平侯府的书房内燃着炭火，淮王殿下正坐于案后，青衣黑靴，面容冷白，眼中和嘴角带着一股了然的笑。

红袖浑身发冷，无比惊愕，万万想不到要宋知文性命的人竟是这位素日里一向宽厚待人的淮王殿下。

永平侯府中，他一向待下人宽容，遇到做错事的往往也是一笑了之，吩咐管事的轻罚或是不罚。殿下不喜王妃。有几次王妃要她送点心过去，殿下正跟碧美人说话，见她来了有点不高兴，却也没有难为她，要她放下东西便走了，反倒是宋知淑骂她办事不力，罚了她月银。

除了……那件事。她想起来了！听说殿下曾因王妃罚碧美人跪了两个时辰而让人活活打死了王妃的贴身丫鬟。她真是太愚蠢了，居然因为殿下面上的宽容而相信他内里也是如此，怀疑传闻有误。

哐当一声，一个精致的翠竹纹白瓷瓶滚到了她面前。霎时间，她的心如灌了铅一般坠入谷底，砸在她的五脏六腑上，血肉模糊。方才见到他时，她至少还抱着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期望着殿下能够发发善心，留她一命。可现在，这点微弱的希望也都被打碎了。

“求殿下饶我一命！求殿下饶我一命！”她连连磕头，泪流满面。纵然心底意识到自己既知道此事，便不可能活下来，可她还是本能地求饶。似乎磕头越多越重，活下来的可能就越大。没过多久，她的额头上染上一大片血迹，滴到了白瓷瓶上，衬得那翠竹纹阴森可怖。

而殿下始终没有理会。他随意把玩着手里的扳指，眼神无比轻蔑。似乎要杀的不是一个丫鬟，而是一只蚂蚁。

见她不从，那一旁的黑衣侍卫刷地抽出剑来，剑尖抵着她的脖颈，不到半寸。于是红袖身体一僵，再也动不了了。那剑上的寒意几乎浸入她的皮肉，深入骨髓。

“你是林国公府世子妃的人吧。”赵扬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那语气极为平淡，没有半分起伏。

红袖瞪大了眼睛。他竟知道……“是。”她面如死灰，闭上了眼睛。可料想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却听到长剑入鞘的声音。

“当归之事，你若告诉王妃，你的身份她也会知道，那时下药的人是你，挑拨侯府的人也是你，王妃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若你闭上嘴，本王留你一条命。”

红袖猛然睁开眼睛，心中大喜。早已没有旧情、垂死挣扎的少年和自己的性命相比，何足挂齿。于是她没有片刻犹豫，伏在地上，重重地道：“奴婢今日，什么也没有看到，也不曾来过这里。”

听罢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宋清皱紧了眉头，十分不解，“他为何这样做？”

“奴婢也不知道，也没有敢问。保住性命不易，多问则容易生变。”

虽然不清缘由，但宋清也不得不承认，不问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后来，奴婢留了心，渐渐发现王妃换的好几个大夫进府后，都没有立即给公子看伤，而是被碧美人叫去给自己瞧病，听说是殿下吩咐的，王妃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看来每个大夫都被赵扬敲打过，用旧伤难愈的说辞来搪塞。否则，宋知文一直未好，大夫一瞧发现他无法止血，定然起疑。可惜宋知淑那样想救自己的兄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枕边人一心想着杀了他。宋清一阵唏嘘，又觉得浑身发冷。

“那你告诉我，就不怕赵扬找你的麻烦？”宋清毫不避讳地问道。虽然她待红袖也算好，但是在性命面前，她不认为红袖把这件事告诉她是个好的选择。

“是殿下要奴婢这么做的。那日离开前，走到门口，殿下忽然叫住我，说……如果想要将这件事告诉您，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宋清越听越糊涂。赵扬为何要让她知道宋知文的死因，难道就不怕她去找宋知淑？她沉思许久，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答案。同时，一种更深的忧虑浮上心头。赵扬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的宋知文，那么宋长明呢？宋清对于宋长明没多少感情，可是苏临英、宋知越和宋老夫人需要他。没有他，那个家就失去了主心骨。还有宋知越……只要一想到那个孩子的脸，她就再也坐不住。

“世子妃。”红袖轻声道，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清定了定神，温声笑道：“怎么了？”

红袖咬着嘴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至宋清面前，抬起脸来，眼中泪光闪烁，“奴婢……不想回去了。奴婢，很害怕。求您了，我情愿不赎身，不嫁人，一辈子跟在世子妃身边，永远服侍您，也不想再回永平侯府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早已泣不成声。宋清无奈叹息，伸手拂掉她的眼泪，轻声道：“难为你了。”

翌日早膳后，宋清前往永平侯府，被迎进茶室。等了一会儿，来了个嬷嬷，只道：“府中不欢迎世子妃，您还是请回吧。”

那管事的嬷嬷弯着腰不敢抬头，但说出的话却极为大胆，一听便是宋知淑的口气。宋清冷笑一声，“我是来拜见永平侯夫人的，你们家王妃替夫人传话，是否僭越了些？”

“这……”嬷嬷为难地道。世子妃来拜见的消息的确没有传到夫人那里，半道上被王妃听到了，便要她传话拒了世子妃，还是用如此不给颜面的话。她心知于理不合，却也不能不听命而行。如今，世子妃公然戳破，无奈之下，她只能再去禀告夫人。于是，她行了大礼，恭敬地道：“世子妃说的是，奴婢这就去禀告夫人。”

那嬷嬷看她神色不虞，不敢再怠慢，走得飞快，不多时便回到了茶室，领着宋清去夫人所在的院子。

一路上，曲水阑干，雕梁画栋，许多都是在书中描绘过的场景。她甚至还能说上来哪里发生过什么，然而在这个世界，那些事情永远地隐去了。

永平侯夫人在宫宴上见过她几次，不喜她唯唯诺诺的模样。后来，听过她“背叛侯府”的事，又觉得她狠心了些。纵然她的母亲没了，安顺侯府又薄待她，可一走了之，抛弃家族完全不该是一个世家女子该有的行为。接着，宋知淑嫁进来，二人不睦，现在安顺侯府又获罪。这桩桩件件，都加深了永平侯夫人对宋清的敌意，甚至是……厌恶。

今日宋清来拜见，永平侯夫人很是惊讶。但想了想，觉得是因赵扬的身世，宋清怕是赶来巴结的。她自然不愿见宋清，可碍于礼数，又不能不见。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了，总是还会有下一次的，倒不如这次就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