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系礼沉思片刻，面容严肃道：“其实，晏首席还活着，而且正准备返回联邦主星。”

毕竟他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忽悠你。

“具体情况涉及晏首席的人身安全，不方便透露太多。不过，晏首席一直在注视着你。”

毕竟我正站在你身前说话并为了显现真诚一直盯着你的眼睛。

希尔金闻言微微有些蹙眉：“如果真如你说的一样，首席阁下一直注视着我，那他……”

他的语气乍一听有几分迟疑：“他会对现在的我产生失望吗？”

沦落到了做星盗的地步，违背了自己进入军部时的誓言，辜负了晏首席的知遇之恩。

他这番话存着几分试探，试探眼前这名少年话语的真实性，因为他知道，即使他真的违背了晏首席的意愿，他也不会对他失望或妥协，他只会一笑而过，从此不再干涉。

晏系礼认真想了想，诚恳道：“他说他尊重你的意愿，只不过他也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你知道的，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联邦的荣耀。下一次见面时，他不会手下留情。”

这一次主要是没那个实力……

当然，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他也有私心，不过他的确做到了这句话，不然他也不会孤身前往虫族领地十年了。

希尔金听完微愣，修长的眉紧锁复又舒展开来，莞尔道：“我现在相信你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的确是首席阁下的真实意志。”

晏系礼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所以……你最终的抉择是？”

希尔金没有直接回答，皮靴微扣地面，微微转头，留下一个冷淡的侧脸，道：“你那么了解他的想法，想必是他的人吧？虽然你形迹可疑且疑似狮子大开口，但如果是首席阁下的意愿，我愿意遵从。”

舱房没有一丝风，但气温适宜。

晏系礼微微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忽然想到什么，道：“你知道这个标志是什么吗？”

他从兜里拿出那枚徽章，上面画着蛛网一般的细密线条，中央悬挂着一支逆着的玫瑰。

他补充道：“这也是首席阁下的意志。”

希尔金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拿过徽章仔细看了一会，道：“我并不清楚，我从没有见到其他成员佩戴这种徽章，但……”他眉头一皱，“我又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

“你的联络号码，首席一直不露面，一定有他自己的思量。我希望你在这段时间内，可以帮我联络首席——如果有重要的事情的话。”

晏系礼痛快地把联系号码给了出去，挥挥手朝门外走去：“记得履行承诺，副官大人。”

快到门口时，他听见后面传来希尔金的声音：“替我向首席阁下问好，我虽然不再服从联邦，但我永远忠于首席。”

晏系礼闻言回首，歪着头略感惊讶地看着希尔金沉静的眼。

他总觉得希尔金刚才说的话有些怪，但又不明白怪在哪里。

但……他勾唇一笑，金属的门在灯光下反射冰冷而纯粹的光芒，晏系礼纯黑的眸笑吟吟地看着他，冷酷道：“首席说他不需要。”如果不是这次实在紧迫，他是不会主动说出身份的。

在他看来，必要时，联邦人民的生命安全高于他的原则。

转而离去。

希尔金沉默片刻，兀自一笑：“的确，你不需要——但我需要。”

……

晏系礼出来后，离开了精神力屏障的覆盖区域，他耳朵里的杂音忽然就繁多了起来，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

一等舱房里的脚步声。

他目光一凝，转而记起自己遗漏的事项了，他和希尔金打架时，所有星盗都很有眼力见的出去了，他那时自顾不暇，没有管星盗们去了哪里。

所以，有些星盗很有可能去往了空无一人的一等舱！

这会已经和希尔金挑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并不怕暴露德彪西已经死亡的事实，毕竟他这个大副并不是白当的，凭借他本身的手段，也可以封住那些星盗的嘴，比如使用精神力封锁器之类的。

但就怕那些去一等舱的星盗刚巧知道有安全舱这个避难所或者顺着那些乘客慌乱之下留下的痕迹找到了安全舱。

那样的话，晏系礼有充分理由相信他们会大开杀戒。

普通人的命于他们而已只不过是在小水坑里跳动着的鱼，而手拿钢叉的他们随时都可以刺入鱼身，终结他们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并没有立刻跑过去，而是用手环再次模拟出了德彪西的模样，一脸烦闷地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看到了一名星盗，那位阁下正使劲灌着弧形酒瓶里的烈酒，浓重的酒味充斥着整个空间，令晏系礼不适蹙眉。

他的周围都是酒瓶，一地狼籍。而在这片狼藉中，躺着一把手·枪。

晏系礼踢了踢那名星盗，轻声问道：“你开枪了吗？”

星盗意识含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醉醺醺道：“开了啊，二副……嘿嘿嘿……我知道的，你不喜欢留活口——”

“所以——”

他不稳的手指模拟出开·枪的动作，对着晏系礼身后的通风口：“听……听到有动静之后，我就……就‘砰’了一下……嘿嘿嘿，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他断断续续得还没说完，晏系礼就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把他死死地摁在了座椅上，手上力度大到让星盗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离世了。

疼痛让他混沌的意识有所清醒，他看着那张居高临下的熟悉脸庞上，有不属于残忍刽子手的痛惜和憎恨。

他只看到了一瞬，因为下一秒，他就没有呼吸了。

因为安全舱十分狭小，而在危急关头谁也不知道那么狭小的空间会容纳多少人存活多长时间，所以即使安全舱里面有准备氧气罐也不会轻易动用——因为那是在安全舱迫不得已离开主体之后的备用选择。

设计者也考虑到如果灾难来临，人们总是需要了解外部的情况，所以设计了一个小小的通口笔直的隐蔽的通风管道。

管口狭短，面积不大，但容纳一颗子弹绰绰有余。

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打开安全舱的舱门。伴随着轻微机械碰撞声的，是还未凝结的血液。

地上躺着一个姑娘，眉目清秀，穿着精致的棕色长裙，放在平常是很吸睛的装扮。而此刻，她躺在血泊之中，胸口的血洞染红了长裙，嘴唇微张，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程承携仍然穿着故乡的特色装扮，青色的广袖长袍，他半跪在那位姑娘跟前，垂眸不语。

周围人自动给他们让出了一小片空间，血色染上了袍摆，就像在底端燃烧一般，听到开门的动静后，他也没有抬头看，仿佛全世界都是如雪般的寂静。

晏系礼已经变回了“宁离”的模样，他扫视一周，而后学着程承携半跪下来，他同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不幸的姑娘。

希尔金履行了他的诺言，把抢劫过来的财务交还给了飞船船长，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那群幸存的人们的欢呼声和咒骂声。

如此清晰，如此模糊。

周围人看到危机已经解除，都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去往了外面。已经到饭点了，情绪的起伏和极度的紧张都让人感到饥饿。尽管谁都不想打扰到他们，但金属餐具碰撞的声音是如此的明显，程承携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

晏系礼始终不置一词。

无休止的星空让人忘却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晏系礼才听到程承携轻轻地开口：“这里没有风。”

晏系礼不明所以，只得“嗯”了一声。刚准备开口，却又听见程承携说道。

“所以没有东西可以把鲜血吹远。”

“我好……”

“我好难过。”

一阵静默后，晏系礼开口，他嗓音轻柔：“等离开这里，就会有风了——你会在风里看见星星。”

又是一阵静默。

之后，程承携忽然站了起来，道：“我明白了。”说完便踩着金属地板，有些不协调地出去了——毕竟跪久了。

晏系礼：？你明白什么了？

副船长一直守在门外，看见里面的两尊大佛终于动了一尊后，就连忙招人进去把长裙姑娘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冷凝胶囊里带走了。

晏系礼顺势站了起来，差点没站住。他敲着麻木的腿龇牙地想，果然人老了连跪下来的资格都没有了。

待到腿好一些后，他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在里面还好，一出来，就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他看见外面柔和的灯光，才知道原来已经深夜了。

此时只有盥洗室的灯光亮着，晏系礼猜测应该是程承携在里面洗澡，按时间长短来看，程承携身上的味儿应该比他浓重一些，他肯定受不了，毕竟是个洗澡都要放花瓣的精致boy啊。

他在心里打趣程承携一番，转而又有些忧愁起来。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很关注这孩子的精神状况，一个想成为主角的人却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就好像一条生活在水里的鱼突然被水淹死一样。

窗外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星辰，飞船沿着特定的轨道航行，星辰缓慢地后退，视角又霎时被前方的星辰取代。

这让他有些感到不真实，虫族领地的星空也是这样的，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在破旧的石屋里看着夜空。虫族领地没有白天，总是黑夜。低等虫族们都是凭借自己的本能休息。

晏系礼看星星时，是在整个虫族睡着之后，整个领地都是寂静的，连平常惯有的虫族用坚硬外壳摩擦石块的声音也荡然无存。

起初，他享受来之不易的寂静，又无法忍受这种寂静带来的孤独。

那段时间，他总是想起以前的往事。早逝的母亲，冷酷严厉的父亲，以及从童年起就不断打击他的谢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