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主星，行政区。
执政官办公室中，谢知一笔挺优雅地坐在真皮沙发上，拿起骨瓷茶杯，轻轻地啜饮一口。
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穿着中山装的老人，他头发已经苍白，眼皮下垂程度惊人，但仍可以从缝隙中看到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眸——尽管眼里满是慈爱柔和，但依旧不怒自威。
他同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称赞道：“上好的霍布多芬红茶，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喝到了，果然呐，执政官大人这里的好东西不少啊。”
他语气闲适，仿若闲聊。
谢知一看着杯中的红茶，语气淡淡：“联邦的名茶数不胜数，霍布多芬虽然较为昂贵，可也算不上供不应求，顾元帅若是喜欢喝，还有喝不到的？”
顾凛勋乐呵呵一笑，道：“的确如此，霍布多芬味道对我来说过于浓厚，老年人还是喜欢喝淡些的茶水，不过小礼那孩子挺喜欢的，时常都会在办公室里备上一点，他性格好，很多人一闻到茶香就会来小礼那讨茶叶。”
谢知一认真地听着顾凛勋的回忆，似乎希望把每个细节都记住。
而后，这位老人露出怀念的表情：“以前多好啊，那孩子的科研天赋很高，不到二十五岁就被升为首席执行官，我那时很担心他会骄傲……少年得志并不一定是好事。”
“结果……”他苦笑一声,“我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自请前往虫族，一去就是十年呐。”
谢知一默了默，忽然道：“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顾凛勋没有说话，他身后的管家开口答道：“晏首席已确认身亡，遗体大概率不能找回。”
“孩子，我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虽然你们之间有一些误会，但除了他父亲和我以外，你是陪伴他人生最长的人……如今我已年老体弱，实在无法主持小礼的葬礼。”
“我可以把这个重担交给你吗？”
谢知一缓慢放下瓷杯，紫眸低垂，而后抬眼，缓声道：“对于晏首席的离世，我深表痛惜，联邦会永远记得他的功勋。”
“至于您的提议，我会在三小时后给您答复。”
知道这是谢知一的逐客令，顾凛勋没有久留，站了起来，嗓音苍老而柔和：“无论你们以前有过什么矛盾，我都希望可以在你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释怀，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也是。”
谢知一也站了起来，深色的长款西装并没有在视觉上拉低他的身高，反而一定程度地展现了他优越的身材，当然，过高的身姿也会让他显得颇有压迫感，就和那双饱和度极低的紫眸一般。
“那我就不叨扰了，想必执政官大人也有许多要紧事。”顾凛勋微微侧身。
谢知一做了一个简单的礼节：“如果不是公事繁忙，我很乐意与您多聊一会。”
顾凛勋毫不留情道：“得了吧，你这种把工作当成妻子的人，估计有闲暇时间也是在做有关工作的准备工作。”
谢知一不置可否。
老爷子没有再说话，带着管家走出了办公室，一路向前，乘电梯往下降，离开“钟塔”。
灰色帘布后，谢知一居高临下地望着顾凛勋等人离开，他半张脸暴露在阳光下，日光缠绕着他的脸部线条和耳廓，明明应该是缱绻的，但放在谢知一身上，就只剩下冰冷了。
他看了很久，他看到顾凛勋在管家的侍奉下登上了车，看到他们向外开去，看见他们离开行政区，看见他们了无踪迹。
当年他也是这么看这晏系礼离去的。时间是一个轮回，一切都在重演，大到王朝覆灭，小到私人往事，都是如此。
可时间又不算是一个完整真正的轮回，至少……他轻哂一声，时间不能把晏系礼送回到他身边，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他当时就不该心存侥幸，认为只要有最尖端的科技研发成果和最完善的撤退程序，晏系礼就不会死。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于是他劝自己放手，属于高空的老鹰不可能永远待在他的掌心，总有一天……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晏系礼会咬破枷锁逃出去的。
而那一刻到来时，场景会更加难以控制，于是他强迫自己放他离开，拼了命地抑制自己阴暗的想法。
门外忽然有敲门声，谢知一揉了揉眉心，疲惫之态如同一现的昙花，悄然便了无痕迹。
他稳声道：“请进。”
谢知一的副官库米亚走了进来，恭敬道：“执政官大人，您要求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结论。”
……
自从那件事过后，那次问答之后，程承携表现得就跟没事人一样，该研究秘籍还是研究秘籍，该泡花瓣浴还是泡花瓣浴。
他行李箱里戴的满满一罐白色干花已经没了半瓶，看起来过的很是滋润。这让一直暗中观察他的晏系礼彻底没了用武之地。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小崽子竟然到现在都没有问他关于身份的问题，也没有想了解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欲望，就像那件事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让晏系礼更发愁了。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好像关心自家青春期叛逆少年的家长，唔……就看程承携愿不愿意多个爸爸了。
他自娱自乐地想了一会，看着外面的景色，忽然道：“终于到主星了。”
阔别十年，好久不见了，他的过往。
程承携闻言凑到窗户旁看了几眼，道：“主星的特征挺明显啊，连你这种一次都没来过的人都知道。”
晏系礼心虚地咳了两声：“向往已久，做了一些功课。”
这句话换来了程承携意味深长的眼神。
但晏首席脸皮极厚，心虚之类的情绪往往比一次眨眼长不了多久，于是他回以真诚且无辜的目光。
硬生生把程大少爷看心虚了。
程承携主动挑起话题：“等下桃子会来接我们。”
晏系礼讶然：“桃子成精了？！”
程承携无语：“是我的室友，懂？”
晏系礼有心逗他，于是继续道：“原来你们是男女混寝呐，艳福不浅啊……”
程承携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了：“是男的啊……你这个混蛋。”
晏系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某人动用不太见得人的方法把自己女朋友搞过来了。”
军校有两人寝。
“看来是我误会了。”
然后他看见程大少爷俊秀的脸一下子红了，带着耳尖一起染上了胭脂色，他讷讷道：“你……你别瞎说！”
晏系礼：“……？”
但他明智地没有再进行这个话题，而是一转话锋，继而说起其他的事情来了，程承携自然配合，两人心照不宣又若无其事地闲扯起来。
程承携表情放松，一手把玩着一枚胸针，他忽然想到：“哎，话说，你好像很了解执政官，那他和那位传奇的首席到底有什么恩怨？实不相瞒，我出来的时候我家老头子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掺和他们之间的争斗。”
“搞得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晏系礼沉吟片刻，继而笑道：“唔……说简单也简单，幼年相识，而后相恶，持续到今，仅此而已。”
程承携乍舌：“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步入政场后才交恶的，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渊源比我想象的要深的多。”
飞船中传来即将降落的提示，甜美的机械女声不紧不慢地告知着乘客，飞船缓缓下落，进入主星。
一片寂静中，他听到晏系礼轻声道：“是啊，这么多年了。”
他们降落到地上时，外面在下雨，雨水淅沥地划过窗沿，留下一道痕迹，然而，那道痕迹却马上被上面的雨水抹去，周而复始。
幸而停靠飞船的地方是可以调节天窗的，当上面圆顶的天窗缓缓合上后，飞船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来接程承携的人找了一个非常炫目的七彩纸盒，上面用花体字写着“程承携和宁离”。字很好看，配上这块板就很辣眼睛了。
他和程承携朝那块板子走去。
和他预想的小巧玲珑的男生不同，眼前这位举着板子的男生身材高挑，五官艳丽，桃花眼慵懒而疏离，看到程承携的那一刻，眼里的疏离也变为了盈盈的春水。
“橙子，这边！”那名男生大叫道。
程承携提着行李箱就飞奔了过去，晏系礼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心道怎么感觉这个寝室就是一个水果拼盘呢？
“葡萄在老地方等你，他让你快点弄完去吃晚餐。”
预感成真。
程承携立定，介绍道：“桃子，这是我们星球的一位……小弟弟宁离，今年刚升大一，在生物科学系就读。”
“这是我同寝两年的室友陶序，就读机甲系，他很厉害，在期末模拟实地作战考试中的成绩总是很好的。”
小弟弟晏系礼假笑道：“序哥，你好，以后多多关照啦。”
陶序则是敷衍地点点头：“你好你好，小弟弟，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们帮忙哦。”
这时，程承携咳了一声：“其实，老头的意思是，他和我们住同一个寝室——我们寝室不是少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