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今天依然骑着那辆带毛绒玩偶的自行车,懒懒散散背靠在路灯杆下抽烟,烟雾飘过脸颊,黑发垂在额头,眼皮薄薄的,校服拉链在下巴晃,尤紫竟然觉得他有点像迷途少年。
是青春电影结局里,迷途不知返的少年。
庭桀忽然撩起眼皮,定定看了过来,灯光是晕染的,烟雾把飘在空气中的尘埃都映出来,他的脸也跟着变得有些看不清。
尤紫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可能拍戏拍魔怔了,看谁都像男主角,她把脑子里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挥掉,小心踏下最后四层台阶。
她声音上扬:“麻烦了同桌,你认识路的吧?”
庭桀瞥了眼她的脚,把烟灭掉,哼笑道:“送那么多回,家门口贴的财神都认识我了,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点?”
“……”
懂不懂什么叫表面客气。
尤紫侧坐在后面,经过路口的风,又闻到了那次的蝴蝶兰,她指尖摸了下鼻子。
“你知道柳婆婆吗?”
“你找她?”
戎幸买的红心火龙果很好吃,是水果自然成熟的那种香甜,尤紫也想买几个回去给袁澄和赵术术,但她刚才忘了问店铺在哪儿。
尤紫点头:“对,找她有大事,私下交易。”
“……”
柳婆婆没店铺,在左巷口推着三轮车加小木板摆摊,头发虽然全白,但气色特别好,腰间垮个包包,坐在小凳上和隔壁邻居打大字牌。
还有个站着围观的,穿得很正经,白衬衫黑西裤,一看就是城市办公楼里的精英人士。
庭桀明显认识这人:“三哥。”
叫三哥的男人有双吊稍丹凤眼,笑起来一条线:“我刚才还想着晚点过去找你。”
他说完眼神一转:“可以啊,交女朋友了?”
庭桀往后看了眼尤紫:“人家不早恋,同桌。”
尤紫捋顺被风吹乱的额发,脑子里开始想,这话什么意思,她要是愿意早恋就跟她谈了?
男人笑了几声:“你好,柳离三,和庭子他们叫我三哥或者阿三都行。”
她官方回答:“你好,尤紫。”
柳婆婆打完一局,把几张不同颜色的毛爷爷揣进包里,这才注意到他们,为人热情爽朗:
“庭子的同学啊,长得真俏,来来来,多拿几个回去吃,在这十三亭,我柳莲的火龙果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尤紫盯着那袋子都快被撑破了,赶紧说:“柳婆婆,家里吃不了这么多,多少钱我给您。”
柳婆婆瞪大眼睛:“新同学第一次见面,免费试吃,以后再想吃直接过来,我柳莲别的不敢说,这方面管饱!”
“……”
尤紫不知道说什么了,看向庭桀,扯了下他衣角,就知道抽烟看热闹,你倒是说话啊。
庭桀叼着烟,从袋里拿了几个出去,好笑道:“行了柳婆,改天我再带她来。”
说完,他斜了斜额头,示意尤紫先收下。
尤紫跟柳婆婆道过谢,把火龙果放在自行车的筐里,她看见庭桀在微信上给柳离三转钱了。
闲聊了一会儿,他俩走时,柳离三忽然喊了句:“晚上我叫他们去你那儿喝酒,聚聚!”
庭桀没回头:“行。”
……
晚上,尤紫待在房间里,登录了很久都没上的脸书,还没火到国外,只有几个给她写过信的粉丝知道这个账号,除了微博,她唯一可以宣泄情绪的小角落。
相册里有一张照片,是八班的教室,老旧的黑板,擦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暗红色横幅的特大班语,顶上的墙壁还脱皮,正好掉在塑料垃圾桶里,条件真的不太好。
课间拍的,很无聊,纯粹想记录一下。
尤紫调了个不夸张的滤镜,配文发出去。
-神奇的地方。
外面一阵上下楼的声音,袁澄喊道:“尤紫,我出去一趟,便利店关了,不用管我妈!”
胆真大,赵术术才刚去对面街口散步,袁澄为了要出去喝酒就关店,回来非得挨扒皮不可。
尤紫拎着书下楼:“我坐店里写,你去吧。”
袁澄上半身趴在柜台:“真好,你想吃什么宵夜,我回来给你带。”
“谢谢,你能清醒着带自己回来就行。”
“……”
尤紫写的这张物理试卷是北淮附中的,邹滔专门给她拿了一沓,也不止她,那天还有几个同年级的,邹滔看着他们语重心长说:
“抓住机会,稳住心态,多做题,老师能帮你们的就尽量帮,剩下的靠自己了,不懂的题就来问,半夜打电话问都行,我不嫌烦,每天做一张,交到我这里来,看看短板问题在哪儿,好及时补救。”
其实就算邹滔没拿,她也会找以前的同学打印一份过来的,俗话说,猪在猪圈,也要有做成国宴大菜的梦想。
无论苍河还是北淮,高考是所有人公平较量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但是还差最后一页,挺难的,草稿纸都没了。
结果下一秒,“啪”的一声,头顶的灯泡瞬间熄灭,四周全部陷入黑暗,尤紫吐掉嘴里的笔盖,想找手机,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眼睛还没适应过来,什么都看不见,沉声问:“谁?”
“我啊,尤紫。”
袁澄的手机亮光从下巴往上照,像一个五官不明的野鬼:“停电了,你没事吧?”
停电能有什么事,她又不是小婴儿。
尤紫摸到手机,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没事,你怎么回来了?”
“怕你不知道手电筒放在哪儿。”袁澄凭着记忆翻箱倒柜,“先给你找出来。”
尤紫看着他拿出来的玩具手电筒,沉默了。
袁澄嫌没什么亮度,把剩下的一堆都打开,还来回调试摆在一起,像傻逼的相机闪光灯。
尤紫垂眼,拦住他:“我不用这么多光。”
“啊,好。”袁澄把最后一个丢回去,手机照到台面的试卷,“你没写完作业?”
“快写完了。”
袁澄瞧见还有几道空白的,想了想说:
“要不,去庭子家写?”
尤紫抬眼:“他那里不停电吗?”
“他住左巷,不远,那儿的电路不一样。”袁澄的形容词很中二,“而且就算停电,他也有办法给你一束光。”
尤紫听见小学生的声音念这种疼痛语录,有种穿越到九十年代杀马特的感觉,她思考两秒:
“所以……他才是奥特曼?”
“……”
左巷这边果然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袁澄熟门熟路带尤紫到一栋旧旧的六十六号居民楼,自行车停在老地方,知道他要来,没锁,一进去就感受到会呛死人的烟雾:
“我操,你们想不开啊?”
尤紫往里看,小圆桌坐着三个人,菌汤火锅里的毛肚和牛肉正咕噜咕噜翻滚着,江水深和柳离三还在忘情猜拳,庭桀像不会冷,穿着一身黑T恤,侧头和她对上视线,有点意外,抽到一半的烟灭在桌脚横七竖八的啤酒瓶里。
他站起来去开了阳台的两扇窗,嗓音很哑:
“一起吃点?”
袁澄在路上跟他说了带人过来,但没说是尤紫,要是知道,他就提前收拾一下了。
毕竟玫瑰花哪能待在小破屋里。
尤紫抱着书摇头,其实她闻到这个香味的时候就有点饿,但没那脸皮,所以还是算了。
庭桀抬下巴:“去我房间。”
虽然不是孤男寡女,但是这话说得还是很有歧义,尤紫握紧笔杆,慢吞吞跟着他走。
尤紫曾经以为,男生的房间都是刻意的乱糟糟,庭桀的不一样,简单的陈设,像有强迫症,除了被子没叠,所有东西摆放得都很整齐,跟排队军训差不多。
有点怪,但是看着很舒服。
“电脑密码是六个六,你要查资料随便。”
尤紫轻声:“知道了,谢谢。”
庭桀关门出去了,外面很快又开始新一轮的猜拳声,时不时能听见他和袁澄在说话。
尤紫画草稿之余默默心想,要是庭桀去参加蒙面歌唱比赛,第一个淘汰的就是他,声音太低,像被石子磨过,除了好听,没什么优势。
柳离三又输了,这是第八次,他喝完酒要求暂停:“江水深你他妈的每天背着我偷练吧?”
“诶,这样不太好吧。”江水深笑了,“输赢都是我的错,你们算盘打得无敌美妙。”
“还有谁啊?”柳离三吐烟圈,“敢在你身上打算盘,不想活了?”
江水深光喝酒,不说话了。
柳离三把目光放在认真往碗里挑肉的庭桀,觉得稀奇,左右都看了看:“你养猫了?”
“啊。”庭桀挑眉,“刚养了。”
“在哪儿啊,抱出来看看。”
牛肉没了,庭桀还舀了几颗丸子,调好适中的酱料后端着往自己房里去,懒洋洋道:
“野的,不给看。”
袁澄:“……”
尤紫知道有人开门进来,但还差几个步骤就快写完了,她懒得抬头去看,直到余光里跃入一抹白色,是一杯热牛奶。
紧接着,又看到了满满一碗的毛肚和牛肉,刚烫好的,还冒着热气,似乎在向她招手。
尤紫写不下去了,悄悄咽了咽口水,故作矜持地说:“我不是很饿。”
庭桀忽然觉得好笑:“得了吧,你刚才进屋那眼神,跟饿狼没两样。”
“你看错了。”尤紫扔了笔,把碗挪过来,“但既然都拿来了,就不能辜负牛爷爷伟大的奉献精神。”
“……”
庭桀默了下,饶有兴致看她,配合着说:
“慢吃,社会主义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