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扬子京瞥见一道身影，喊他：“出来了。”

顾斯看他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调侃道：“你这是知道我在里面没能呆多久，特意站这等着？”

扬子京回怼道：“我觉得做人还要有些自知自明的。”

顾斯：“………”

扬子京站在一边想了想：“有件事你可能需要知道。”

顾斯侧过脸：“什么事？”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扬子京将照片递过去，说：“具体怎么样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顾斯盯着照片，脸色由红润逐渐变为青紫。

他开口，语气极具压迫感：“这什么意思？”

扬子京：“昆山似乎要和致臻联姻，选中的对象是徐小姐和张二少爷张牧风。”

“张牧风？”顾斯拧眉：“丰城那个动辄要依赖父母的窝囊废？”

扬子京点头：“对的。”

“就这窝囊废也敢搬到台面来？”顾斯凝视着照片上的男人，表情十分不屑：“徐家的眼光真的是越来越差了。

扬子京默默听着。

顾斯手掌将照片揉成团，投掷进垃圾桶：“徐青昌这次够狠。”

“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垃圾集团，不惜拿侄女的后半生去换。”顾斯语带讥诮：“徐书宁你可真是有个好堂叔。”

扬子京噤言，不多嘴。

过了好一会，顾斯兀自点了根烟，缥缈的烟气呼出，他又问：“徐书宁呢？她是什么态度？”

扬子京再度拿出照片，这回是一沓，说：“都在这了，你自己看看。”

末了，不忘补刀道：“徐小姐已经接受安排和张二少爷见面，这些都是相亲照片。”

“真够行的，徐书宁。”顾斯咬牙直视照片上的女人。

扬子京听着。

他抬眸，继续问：“他们谈了什么？”

扬子京：“我没听到。”

顾斯点了点烟灰：“她真去见面了？”

扬子京点头：“嗯。”

“砰！”得一声，男人脸色阴沉地踢向路边的石墩。

扬子京在他身边待久了，很清楚地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度差，此时只是默默听着，并不说话。

半晌过后，寂静的高墙边出现声音。

失态的顾斯已经重新恢复原来的漠然，他面上冷静，说着：“看来顾平靖说的对，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应该动手了。”

“扬子京。”顾斯抬腕扫了一眼时间，冷冷说道：“按照原先的计划，安排下去。”

扬子京面上纠结：“那致臻？”

顾斯偏头：“你觉得我应该顾忌张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扬子京解释说：“我只是担心集团后续和致臻的合作。”

“这你就放心吧。”顾斯收回眼神,声音轻松地回答：“在利益面前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盟友，你且看着，等那件事曝光后，你再重新审视致臻对昆山的态度。”

扬子京懂了。

“人啊，就是不能让他过得太舒服。”顾斯望向头顶的天空，说话的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鄙夷不屑：“日子一过得舒心，就喜欢出来找死。”

扬子京想，昆山这次是真将姓顾的惹恼了。

他继续说道：“不给点苦头，那群渣仔是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

夏日的阳光，强烈毒辣，刺眼的光线穿过窗帘射进眼帘，午后睡醒的徐书宁揉了揉眼睛，深感疲惫。

才走神一会，几声焦急的喊声响起，抬眼去看，部门内各个同事脸色难堪，办公室闹哄哄的，宛如闹市。

她愣神地看着那些人在走廊和电梯间走动，直到陈婷婷从她的工位穿过，徐书宁见机赶紧拉住，问：“婷婷，发生了什么事？”

陈婷婷的表情十分难看，语气略微有些颤抖：“书宁，你先打开手机看看。”

丢下这句话，她人抱着资料快速地向20楼跑去。

徐书宁疑惑地打开手机，可是在看见微博置顶后，头皮发麻，脑袋愣怔。

头条新闻上赫然写着昆山集团的名字——

“申城破获一医药公司特大污染环境案，昆山医药公司长期违规排污，工厂周边废气排放严重超标，污水直排入河，经申城市生态环境局认定，非法倾倒的废气污水中镍、铬属危险废物，其造成严重环境污染，对生态环境和群众生命健康造成严重危害。目前，生态环境部门正对非法排污的企业进一步侦办。”

影像叠加升起，徐书宁看着手机里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新闻，双腿像是灌铅，呆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又开始了吗？

顾斯不会放过徐家，微博上的词条，再次验证了这句话。

联系张牧风的所说，徐书宁冷静地回想。

顾斯童年凄苦，从小流离失所，常年生活在勾心斗角中。在那样一个泥泞的环境里长大，不出意料，他大概率会成长成孤寂厌世的性格。

可很幸运的是，他遇见了柯姿。

同样是在苦痛下生长，和他命运相似的另一个人却完全与他不同，柯姿善良，乐观，是一朵蓬勃向上的鲜花。在女孩的救赎下，男孩久违地感受到世界的温暖。徐书宁十分懂得顾斯对柯姿的情感，那是一种带着感激、唯一，至上的喜欢。

或许在那几年，少年也曾有过残想，想着自己的运气可能没那么差。可是老天没给他进一步验证的机会。在他最有信心，对未来充满希冀的时候，厄运生生掐断了他向上的枝芽。

柯姿去世，就如同熄灭少年好不容易萌发出的细小的，对世界的善意。

给了他希望，又令他陷入绝望。

徐书宁无比清楚，那个男人虽然表面冷静，可这十四年来，其实他始终都被困在一个名叫柯姿的笼子里。

因为走不出来，所以他总是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他从来不信世界上存有善意，或者说，不认为会有善意出现在自己身上。

顾斯有句话说的好，本质上她和他都是一样的人。他睚眦必报，徐书宁也认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知道顾斯的遭遇，可她心底却从来没有同情过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无论他经历过什么，他千不该万不该，来招惹徐家，来欺骗她。他不入土，她心难安。

徐书宁借手机的反光端详起自己的脸，世上没人能赢得过死去的白月光，可如果她变成白月光呢？

脸就是最大的武器，上天既然给了她这幅皮囊，那就是让她好好利用。前路未卜又怎么样？有些路是人走出来的，不去试试，以现在昆山的实力，往后很大概率只能任人宰割。

想通一切后，当天晚上，徐书宁换上与柯姿相似的衣裳和妆造，喷好香水，自行开车前往云舟公寓。

巧合的是，今晚是雨夜。

闪电浮上云端，沥青路被雨水清扫，路灯照耀地面反射出夺目白净的光。大雨汹涌，车窗被流水不断冲刷，雨帘外，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别墅。

徐书宁下车，缓慢又脚步坚定地走进大门。

像是早已被人吩咐好一样，一路期间没有任何人阻拦。

站在楼下大厅，她遥望着通往二楼的扶梯。

先前是来过的，只是这一次同上一次相比，人和人的心境却是不同了。

扬子京没让她等多久，几分钟后走到她身边：“姓顾的叫你上楼。”

徐书宁闻言看向扬子京，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第一次从他的眼神读出了悲怜。

“谢谢。”徐书宁礼貌颔首，后穿过他，一步步踩着楼梯上楼。

“徐书宁。”

就在她即将到达二楼时，扬子京突然将她喊住。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望着她的背景，提醒道。

怎么会后悔呢？

徐书宁想，路是她选的，若不继续向前走，就得认输。如果真的会后悔，那就让未来的她后悔吧，人的一生那么长，一辈子若没有些怨恨的事，也很无趣。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徐书宁转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扬医生，你放心。”

话落，徐书宁提起裙摆，继续步行走向二楼主卧。

扬子京站在楼下，不置一言，直到那具纤细的身影变得模糊，才沉重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