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斯其实是被痛醒的。
他一睁眼便感觉到强烈的晕厥，脑子持续传来刺痛，眼前一片灰蒙，过了很久他才能勉强看清周围的一切。
房间窗帘紧紧拉着，厚重布料挡住了外面的全部光线，他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房间空无一人。
他按了按太阳穴，脑子电流一过，随机闪过几个片段，而后立刻想起什么。他急切的扭过头，立刻瞥见右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支已经用完的针头。
不好。
不详的念头一出，桌面上的手机同时响起，他赶紧接起手机接通：“喂？”
“是我。”扬子京的声音响起：“你现在赶紧过来老宅。”
顾斯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心中的恐慌跃跃欲出：“怎么了……”
“顾家昨晚发生爆炸，老宅被毁，顾平靖生死未卜，纵火者是……”
“谁？”
“徐书宁。”
*
出门的时候是后半夜，早秋季节，夜里的凉风夹杂着水汽，吹得人遍体生寒。徐书宁披一件黑色连帽外套，背着黑色斜挎包，不动神色地开车出了云舟府邸。
抵达顾家老宅时，万籁寂静。她从包里拿出先前在顾斯那偷来的老宅钥匙，从后门进门。
顾家的侍从均已睡下，她熟稔地避开监控和值守的保安，很快就找到了顾平靖的居所。
薄凉的月光洒在主卧的门窗上，她盯着院落黑暗里的那处皎洁，眼中的目光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咔嚓”一声，主卧木门被她轻轻地推开，同时，窗外的月光也紧紧跟随着进了门。
她放缓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床边飘动着的窗纱，同时慢慢取出包里的短刀。
顾平靖安稳地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不知是梦见什么人，他满足地翻了翻身，也就是在这一刻，徐书宁将弯刀往前一凑闪电般地在他的腕部深深一刀划拉，霎那间，顾平靖从梦中疼醒，可还等他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股药物味道迎面而来，眼前一黑，即刻便坠入黑暗。
顾平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牢牢地被绑在凳子上。
空气中漂浮着香烛的味道，他一抬头，眼前是一排排被红蜡烛熏红的模糊木块。淡红的光线下，左右两边挂满各色各样他看不懂的古怪旗帜，而他就坐在祠堂的中央，正对前方的一排灵位。
几团红色火焰熊熊燃烧，顾平靖被吓醒，一阵恶寒从骨子深处窜起，头皮发麻到以为自己来到了十八层地狱。
他努力地回想，回忆起他是睡在床上被一阵剧痛疼醒，之后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然后……然后就是……
寒意和后怕顺着他的脊椎爬到脑髓，他依靠在椅子上，后背部冷汗浸出，全身发抖。
“你醒了。”徐书宁坐在他背后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的男人。
顾平靖见不到动手人的脸，只听到声音从背后传来，心虽在害怕，可他依旧坚持高仰起头，声音沉静且不屈道：“是谁派你来的？他给了你多少钱？”
徐书宁冷漠道：“顾董事长健忘到连最近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吗？”
“顾斯他派你来的？”顾平靖皱眉猜测，闭眼又睁开，片刻后，开口的语气十分笃定，像是确认一般：“他给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三倍。”
徐书宁听了他的话，觉得顾家属实情深义重，为掩护另一个人，演技竟然能好到这种地步。
她看了顾平靖一眼，不再打算和他兜圈子，一边从椅子上坐起，一边缓缓走至他对面：“早在五年前，你们就一步步为昆山设局，怎么现在事情办成了你还把真正的对手给忘了呢？”
“徐书宁？”见到一身黑衣站在他面前的徐书宁，顾平靖不可置信，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是你？你不是……”
“你是想说，徐书宁不是一个天真单纯的乖乖女吗？”徐书宁低下头，撩起他的下巴，轻轻一笑：“她怎么可能会用刀，又怎么会以这种姿态站在你面前，是吧？”
顾平靖后背僵硬，盯着她深黑色的眼珠，几度虚寒。
眼前的女人戾气深重，眼神透着极端的凶狠与厌恶，全身散发的气息宛如从地狱杀回人间来的恶魔。
举手投足和十年前在国外的许世楠一摸一样。
疯了，看来他们都疯了。
久违的恐惧与惊险扎进脑子，顾平靖被这和当年那个男人相同的气场震慑，遍身血液与气管都被冻住，呼吸停滞，面无人色。
“不、你不是徐书宁。”顾平靖摇头，不相信道：“徐书宁不可能变成这样，也没那个胆子敢对我动手。”
徐书宁面孔冰凉，冷冷道：“我确实不是徐书宁，或者说，我不是你们所以为的那个徐书宁。”
顾平靖被这话吓到：“你什么意思？”
“我其实知道你们的计划。”徐书宁看着顾平靖，嘲讽地苦笑：“你们原本打算让顾斯假装与我订婚，利用徐顾两家的婚事，在订婚宴的路上设计徐青昌以车祸去世。昆山的掌权人发生意外，内部势必会发生混乱，在这时你们会同步送给昆山两件礼物，曝光昆山药品不良反应和工厂污染。”
“负面新闻的出现紧跟着的就是股价下跌，趁着股价低迷，你们会大肆收购股份，直到最后暗中成为昆山生物的实际控制人。顾董事长，我说的这些没错吧？”
顾平靖靠在椅子上，看着她，默然不语。
“可你们没想到我会取消和顾氏的婚约，更没想到你们送出那两份大礼后昆山竟然还能化险为夷。”
徐书宁盯着他，放下手，笑了笑，满眼的讽刺：“从公关、售后、研发、生产，各个部门，早在几个月前我就设了屏障，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昆山发生意外，可最后到底我还是低估了你们，百密终有一疏，我没想到你们的底线会低到这样，不死心到连疫苗生产都敢动手脚。”
“好啊！可以！你们可以”徐书宁笑起来，笑得可怕，汹涌的恨意把眼珠尽数都染红：“你们不是把要昆山毁了？可以，当然可以，怎么不可以？可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必要当什么正人君子了。”
她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看向正对着他的灵位，在红色烛火的熏染下，木牌上的黑色字迹清晰可见：“看到了吗？顾平靖，看到徐遥了吗？”
她从包里抽出短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左右来回滑动，一字一句恨不得将他咽碎了吞下去：“你既然毁了昆山，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顾家老宅我已经放火烧了，接下来，我也要你下地狱为昆山陪葬。”
“徐遥？”顾平靖听到这个名字后异常地冷静，他直面她的眼睛，好笑道：“徐大小姐，你以为现在的昆山还是以前的昆山吗？你以为昆山爆出的所有丑闻都是旁人设计陷害的？”
“混生意场的，从来就没有干净的货色，要是昆山没有能供我利用的东西，如果昆山自身管理完美不存在问题，你觉得我可以那么顺利地让它破产？”
顾平靖说着便冷笑起来：“我今晚是要死在这了，看着徐老爷子的面子上，徐大小姐，我劝你还是好好查查你那个堂叔接管昆山以来都做了些什么吧。”
徐书宁怒看他：“青昌叔不可能会做出有损昆山的事！”
“你就那么敢确定？”顾平靖抬起头：“这几年，昆山明面看着威风可内里实际早就烂得透透的，就算我不动手，它也坚持不了几年！徐大小姐，到底是谁将徐老爷子的产业毁坏得一干二净，又到底是谁将昆山一步步推到破产的边缘，这里面的事，你确定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徐书宁脸色一顿，随之怀疑起来。
前后联想曾在昆山实习时青昌叔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内心动摇。
药品不良反应事件真的是研发部的问题？工厂环境存在污染身为集团董事长的他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再来就是这次的疫苗生产……
种种疑点链接到一起，徐书宁心里一时闪过很多念头，饶是再相信徐青昌的心都产生了质疑与裂缝。
瞥见她沉默，顾平靖清楚她开始对徐青昌怀有了疑问，他盯着她：“相比徐青昌，徐书宁，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清楚背后这些事，又什么时候练就的这个身手？在我的印象中大小姐你可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
“你很好奇？”徐书宁轻笑了一声，已经从徐青昌的思绪里抽离，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顾平靖，笑着：“顾董事长这段时间不是在派人看着我吗？怎么连我这几个月来在云舟府邸干什么都不知道？”
顾平靖的脸色刹那间变化：“你没在养生？”
“养生是养生，可我也在锻炼。”徐书宁眼眸微暗，笑道：“待在那个毒蛇身边，若没有些自保的能力，最后我很可能连我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妙啊！太妙了！”顾平靖笑了一下，笑得十分满足：“你原来对顾斯是虚情假意，好、太好了！”
徐书宁嘲讽一笑：“他对我也没有多少真情不是吗？”
顾平靖大笑一声：“是、你说的对，他活该！活该哈哈！”
“别说废话了。”徐书宁的短刀依旧还留在他的颈脖间，她抬起他的下巴，望着他：“顾董事长，时间到了，你该上路了。”
顾平靖苦涩一笑，闭上眼睛。
颈部的疼痛即刻袭来，下一秒，眼前便是永无止境如死一般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