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拔净毛，他捡起首级，又割尾丢进土里充作肥料。然后滚过圆墩木的砧板，墙边顺手捞起一把斧头，吭吭剁了起来。

沙沙的风，合着大板斧一砍一顿的声音，消磨着午后的闲暇。

哑巴紧攥住两只编绳蚂蚱，头抵着头，继续打着架。

侧旁的蓝衣合抱着自己的斗笠，倚着树，在清浅的风里，昏昏默默地困着觉。直到太阳微斜到了山的那一头，也未再有多余的动作。

山中鸟声传鸣数响，黯淡的阴影间，窜起了错落的脚步。

又片刻，说笑渐喧，打破了三人间的静谧与安闲。

抬眼，王楫尚未数清那一堆归来的人头数目有没有变动，是否又多上了几个，一个粗壮身材，风火轮似的飞滚到他跟前。

“作死！又作死！”

煞在眼前的风火轮，豹头环眼，生得是孔武有力。

莽汉一袭朴素的粗布衣衫，中间一道指节宽的灰束带，严整地将虎背熊腰扎箍成两段匀称的葫芦身形。外表看着是个体面人，只是从那口中喷出连珠炮似的唾沫星子，十分的令人恶心。

“说了多少次，这是爷爷的兵器！兵器！兵器！不是给你剁肉的！”

莽汉杀气腾腾，又是一声暴躁，吼的哽红了脖子。

“斧头汤！谁是爷爷呢！”

王楫脾气一上，当下对着莽撞的大块头刚了回去。

他鼻孔轻蔑一哼，“今儿这顿饭谁爱做谁做去，老子还就不干了！”

说着，甩手一把丢掉未剁完的鸡腿，锵地一下，立起身，宽利儿的斧刃镶嵌进了圆木砧板里。

王楫撂了挑子，稍后一步赶来的清瘦脸，慢放下锄头。

这清瘦脸，蚕眉凤眼，同那群喽啰们一样，都是一身灰扑扑的庄稼人打扮，但头上却拘谨地绑着一块读书人的玄色四方巾，半俗半雅，文绉绉的酸腐气儿。

王楫冷声一呵，双臂环胸。那白眼上翻，十分不屑地瞟了一眼这位熟识。

此人姓武，同王楫生长在一地儿，属于前后近邻的街坊关系。

早年间下过乡场，得过名次，因会写些文章，闲暇时干过书信代笔的活计，便得了一个“武秀才”的浑名。久而久之，十里八乡叫的惯了，逐渐忘了其本来的名讳。

武秀才踩上低浅的台阶，在争吵的两人中间充当着和事佬。

他对着那葫芦段的莽汉使了个眼色，推堵催促道，“汤雄，道个歉……”

“凭什么！”

武秀才不论事由，开口就偏向王楫那头。汤雄越发气郁，脸上狰狞，咯吱着牙板骨。

他脚踩砧板，俯身单手一提，轻而易举从砧板上拔出斧头。

看着那几道豁拉不齐的口子，斧头汤心里疼的滴血。

他用袖子爱惜地擦了又擦，不满地争道，“二哥，我就剩这一把称手的斧头了！与我出生入死好些年，如我妻小，这厮拿我妻小剁肉，搁谁谁能忍！”

斧头汤声势赫赫，劝解不下。

武秀才尴尬地咳了一声，他缓和语气，转身对着另一人商量道：“大力，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是！我是不同他一般见识！”

王楫冷脸直声，语气里带着嘲弄。

他横扫过武秀才，说话的气势比斧头汤还要占理儿硬气。王楫实事求是道，“二当家，我在这儿怎么说也做了大半年的饭了，你倒是让我见识见识我家那两位女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人是鬼，你好歹给我一句亮堂话！”

如今这前事未知，后事未了，不声不响地把他吊在庄子里头消磨光阴，究竟算个什么事！

“什么死啊鬼啊的，这话听着不吉利！”

王楫那句生分的“二当家”喊的武秀才心底发紧。

他有些僵硬，顿了一顿，却只得继续劝哄道，“我不是说过了嘛，人好好的，都在回澜峡做工，挣大钱！”

做工……？还挣大钱？

武秀才平心静气重复编着那一套鬼都不信的瞎话，王楫听得疲惫，长声一叹，蹲下身，蜷起的手指无奈地扣着额。

他困着的这地儿，名为项家庄，卡在平川府与涿州的官道上，是宿安与通城往来的必经之路。而这庄子里头养的一窝歪瓜裂枣，人模狗样，专门拦截过路的富豪商旅，抢劫货物。

劫货，当然也劫人！

众生不等，各有业报。

项家庄遵着这看碟下菜的人事规矩，自然而然的也将劫下的人分成三等对待。

这头一等，是富贵荣华，有赎金的！！！

那是人质，家里递了信，交钱放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第二等，没赎金，但有力气！！

那是苦力，起早贪黑，吃着猪狗一般的伙食，留在庄子里耕田犁地，日复一日的重复再利用！

至于这第三等——

唉！没力气，没赎金，既不能当做人质对待，也算不上是后备的苦力，处理起来是毫不棘手，相当的轻松随意。

一天一顿清水粥，寡淡地养到月半，直接送到十八巷。盖个章，戳个印，竞价拍卖。为奴为仆，供人肆意嬉笑玩乐，是一辈子翻不了身！

可是就在昨天，夜月将圆之日，这规定好的三等命里出现了一个意外。

王楫瞥着远处那对新人主仆，有些愧疚。

其实，项家庄这窝败类不但心黑，手段又贼狠，往往逮住一只肥羊，狮子大开口的反复抬价，真正谈得拢价格，靠银子走出去的一等人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都是常换常新的从二等沦落为三等，地里耗尽了力，榨得只剩一副□□骨架，扔到十八巷临场沽价。像王楫这种天生神力，体魄康健能耗上几个月的，屈指可数。

但就是这么可数的几个人，在项家庄最外围的各处壁角挖补着坑，半年内放跑了一批又一批待出货的二二三三，搅黄了巷子里的不少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