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成钰背风而立，鬓发飘飞，脸色苍白，两眼却透着难以忽视的光。

阮茵陈面色沉沉，似有犹豫，阮寻骨更不必说，这几日接触下来，成钰知道他是坚持人命为贵，不问生前过错的。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阮大夫，你答应我的，要帮我去蛊。”

“姑娘想好了吗？”阮茵陈撇去了冷淡神色，眸光中闪烁着询问之意，亦有奢求她暂时放弃取人命换平安的期望。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我同你回青囊阮门，届时你会寻来一些生禽活兽来为我祛蛊。然烦请姑娘细想，生禽活兽尚能啖肉耕耘，养活一户之家。

“他呢？他有什么用？乱世凶年，在此处欺凌弱小，留着倒不如换我活下来，我可比他有价值多了。”

阮寻骨抓起一块石子，冲到二人中间，跪在地上疾速写下：人非禽兽，不能随心利用。

成钰忍着疼痛，上前几步狠狠将那句话踩掉抹灭。

阮寻骨哪能明白，成钰的一生是被上位者衡量拿捏的一件物品，只能有价值才会被留下，她已经被那些人的凝视塑造成型了，如今她也如此去凝视他人，没有谁能在一时间打破并改变她的规则。

“这会让你武功尽失，事后少则半年，多则数十年你都无法修炼回如今的水平。姑娘真的想好了吗？”

成钰紧盯阮茵陈，无比坚决道：“没有就没有吧，练就这身本领，原本就是靠血蛊，一并剔除了也好。这么同你说吧，阮姑娘，我很想活下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敢反抗给我下蛊之人，是我第一次萌生出摆脱被人操控的狂妄想法。

“你们或许会觉得这凶煞吃人的世道，活久了也没意思。可于我而言，我将将才有了退路，我不想死在傀儡掣肘的一生。你能理解我的，你会理解我的，阮姑娘。”

阮茵陈颔首，未有二语，她取出贴身匕首，上前蹲下身，来回寻找着陈六尚未被扎破刺穿的肌肤，最后将他整个人翻过来，仰面朝天，破开衣物遮挡，露出人体最为脆弱的软肚。

“师兄，烦替我挡下风。”

阮寻骨闻言照做，直起身子挡住猎猎朔风，阮茵陈掏出火折子，吹了几下，新鲜的火焰于深冬荒野处凌乱跳动。

陈六只见一把晶亮的匕首被火舌来回舔舐后，直直插进上腹，又快又狠地往下划拉，第一刀只划出一条狰狞的血痕，第二刀似乎开膛破肚了，继而第三刀终于剖开他的肚腩，翻露出猩红夹黄的血肉内脏。

陈六奓大血淋淋的嘴，似只牲畜发出闷闷的吼叫，正如不久前被他按倒在地的女子一样，丢了廉耻，任人宰割。

阮茵陈撕下布条将血迹擦干，再次将匕首置于火苗中来回燎烤。

最后，她的手略微颤抖地牵过成钰，冰冷冻僵的指尖触碰到灼热的手腕，隔着少女一层薄薄的肌肤，阮茵陈感受到那蛊虫的气势汹汹。

“我这里没有麻沸散，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吧。”

“嗯，动手吧。”

直到那一刀真实地切进成钰纤细的手腕，她知道眼前这位肤白身细的女郎中，有着可以杀牛打虎的力气。

成钰拼死咬着牙才没叫出声，心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丝后悔，她只觉阮茵陈气力只消再多使一层，自己这只手直接就断掉得了。

阮茵陈有条不紊地拖着成钰被划开的手腕，慢慢带着她一齐蹲下，将手腕上的大口子贴在陈六汨汨血淌的肚子里。

陈六疼得五脏六腑皆在收缩震颤，很快引得血蛊贪婪爬出钻入。成钰只感觉那蛊虫走时还剜走自己不少筋肉，差点疼晕过去，好在疼痛难忍之际，渐渐能感受到肉身变得轻盈。

“那第七颗药呢？”

成钰用另一只颤抖的手从胸口斜衽处取出药丸，不由阮茵陈嘱咐，她反手将药丸拍进了陈六的嘴里，掐着对方脖子迫使其吞下。

活血加养料，蛰伏七年有余的血蛊终于大开杀戒，对寄主毫不留情，疯狂吸食所有的精血，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血蛊王便轻松养成，只留下一具干枯尸身。

在此之前，成钰嘱咐阮茵陈记得收敛好血蛊王后，便再难支撑，昏死过去。

阮茵陈照旧为她包扎伤口，将她安置于马车车厢内躺息，待一切完毕后，她才回到陈六尸首旁，同阮寻骨垂手而立，等待血蛊王的诞生。

期间，阮寻骨碰了碰茵陈，又指了指地上裹在厚衣物里自言自语的疯女，满脸忧愁。

茵陈垂眸，叹道：“自始自终她都躲在里面，应该什么都没看见。”

阮寻骨打着手语：她疯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会好吗？

阮茵陈摇摇头。“流亡在外的孤女容易叫人欺负，现在她又是个疯了的，更容易招人霸凌。说不好，看之前那帮乌合之众，被他们分食吃掉也是有可能的。”

阮寻骨几乎不假思索，表示要带她回阮门。

阮茵陈也答应了。“只不过，还需再套一辆车。铜钱我没有多少了，待会儿进城我去当点银簪吧。”

阮寻骨眉眼间难得透出一抹得意的神色，他摆摆手，拿出之前成钰晕厥后被抓稳而掉落的金钗，意思即是指削去一点便足矣。

阮茵陈本想拒绝，又迫于现实无奈，毕竟银簪确实不如金钗值钱。

除了再套一辆马车，还有他们未来几日的行宿吃喝，林林总总加起来，确实逃不过这支梅花金钗。

“等等，”阮茵陈忽然接过这支钗子，他们也是今日才得已看到这支金钗。仔细翻看后，茵陈陷入沉思。

“一个杀手，能有做工如此精良的饰品，她身后之人，想必要么是建康来的，要么是那些世家。而种蛊之人……

“她又姓纪，莫不是开朝五俊之一的骠骑将军，纪詹之后？她口音一听便是是丹阳人。丹阳纪氏，早就没落了的丹阳纪氏……”

阮寻骨不解，摇着她衣袖催她快说。

“血蛊成王后，再度入体则全无害处，毕竟已然养成，无需任何养分。倘若我猜得没错，种蛊之人定是世家大族之人，才能拿捏寒门之女为他养蛊王。

“待到事成，这位贵人再把蛊王种入体内，不但毫发无伤，反倒功力大增，天下无敌。届时这江山，恐怕快要易主了……”

阮寻骨不以为意，打手语说，一只能提升功力的蛊虫罢了，还到不了江山易主的地步吧？

“血蛊成王，七年起步，虽说有药料供养，不至于吸食人的精血，可谁又能保证这七年间不出差错？若药料不足，血蛊容易提前食血肉而生，未满七年，是成不了蛊王的。”

经阮茵陈一说，阮寻骨的神情也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茵陈拿捏着那干扁棕褐的血蛊王，面色凝重，忧郁沉沉。

“这位贵人难不成放着手下的兵将不给种，反而给一个小女子种？我只怕他拥有血蛊无数，多到可以连女子也给种。我还怕，知道养蛊成王此法的高门大族，不止一位，届时兵起干戈，只会生灵涂炭，战火不休。

“我更怕，此法代代流传，江山欲望似江河不休，万民兴亡皆苦，永生永世都在被肉食者视为蝼蚁，被其罔顾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