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禾双双浑身僵直,像只受惊的猫,脊背紧紧绷了起来。
进入室内的男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自顾自将黑袍脱下,挂在墙面伸出的枝丫上。
黑袍下的西泽穿着纯黑单衣,浅金色短发下,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泛着病态的苍白。
是啊,他早该意识到的。
黑袍西泽和真正的西泽几乎是一比一复刻而来,身高、身材、相貌,甚至连颈侧的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他们外观唯一存在差异的,就是肤色。
真正的西泽皮肤白皙,却是健康的白。薄唇微红,充满力量感的紧实薄肌上,镀着一层润泽的光,在金发的映衬下,有几分像西方童话传说中的王子或骑士,清冷又温柔。
而身为黑袍祭司的西泽,却白得过了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神情空洞又冷漠,他的嘴唇不再红润,而是渗着淡淡的青。手腕的皮肤薄的像张纸,青紫血管交横其下,清晰可见。
这样的西泽,就像一位蓝血贵族,整个人透着道不近人情的寒芒。
自己却把这样迥乎不同的两个人,当做了一个。
想到之前小鹿乱撞的心动,他就觉得可笑。
禾双双自嘲地扯扯嘴角,他将自己对西泽最美好的感情,送给了错误的人。
黑袍西泽放下斗篷后,终于将视线投了过来,他缓步朝禾双双靠近,越靠越近。
禾双双本着就算死也要死得硬气的想法,梗着脖子,直视着他不肯认输。
这个反应似乎取悦到了眼前的金发男人,他看向禾双双的眼神更加炙热,甚至伸出了手——
然而在两人的距离快小于一米时,禾双双终于顶不住压力,向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后退,黑袍顿住了脚步。
“抱歉。”
他想要触碰的手悬在半空,悻悻垂下。神情淡淡,仿佛是被人伤害了的大狗。
禾双双还没来得及卸下浑身戒备,就被这冒牌货西泽气得不轻。
是谁隐瞒了自己这么久,是谁一言不发从身后将他打晕,又是谁把自己幽禁在这暗无天日如同牢房的树洞中。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偏偏还装作没事的样子,轻飘飘一句道歉,就想把这些存在过的裂痕抹去。
见禾双双脸色难看,黑袍竟真没再前进一步。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更没有对禾双双的厌恶,反而像是为这段还不错的关系破裂感到惋惜。
“我也是迫不得已。”他说。
禾双双知道他迫不得已,自己当时离发现入口只有一步之遥,黑袍深怕身份被揭穿,选择劈晕自己也不难理解。
但这不代表他能原谅。
自己曾经那么信任黑袍,把他当成了真正的西泽,明明两人阵营不同,却还是无条件信任了他,把他看作可靠的同伴。
交付真心换来的却是背刺。
他心里有好多埋怨想朝黑袍发泄,但此刻他只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萝卜那孩子上树调查,不到半小时就会回来。而自己应该昏迷了不短的时间,回到地面后发现自己已经消失,萝卜会怎样想?
黑袍只是指了指他的胸口:“你自己看。”
那里躺着一只崭新的怀表。
是黑袍送的。
压下心中那一抹不适,禾双双拿起怀表。上面的指针稳健跳动着,指向十二点整。
根据刚才黑袍进门露出的天色来看,现在正是光线充足的白天,也就是中午十二点。
三人抵达山顶时就已接近正午,又发生这么一系列事,应当不会才过去一个小时,这样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我昏迷了多久……”禾双双有些崩溃地抓抓头发。
如果真的已经到了第二天,距离自己失踪就有二十四小时,萝卜那孩子,不知道会着急成什么样。
黑袍心虚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三天。”
“抱歉,没掌握好力度。”他面带愧意地说。
禾双双浑身一僵,脸上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
三天,黑袍那一掌让他晕了三天。
他还说为什么醒来后不觉得疼呢,原来不是因为黑袍下手有分寸,而是因为过了这么久,什么伤痛都痊愈了!
好崩溃……
不想在这个世界呆了。
萝卜肯定会回家告诉亚恒,然后亚恒和萝卜就会一同来找自己。彩叶山不说有没有潜在的危险,就算那只巨型兀鹫不在,这惊人的高温就够他们丢半条命的!
禾双双顺着墙壁滑坐在地,神情恹恹:“你把我杀了吧,给个痛快。”
黑袍不赞同地皱起眉:“为什么?”
“你不想杀我么?”禾双双颓唐地抬头看他。
“不想。”黑袍回答地很果断,果断到他自己都愣了愣。
如果换成别人,杀就杀了,他黑袍手上沾过的血还少么?那些被他直接或间接夺去生命的百姓,悄声无息被自己了结,连成为他梦魇的机会都没有。
但换成眼前这个黑发少年,他却莫名下不去手。
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第一次对案板上的鱼起了恻隐之心。
“为什么?我撞破了你的秘密,如果放我出去,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不是什么山神的使者,祭司神殿也不是彩叶城的庇护所,你和那人面兽心的大祭司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死到临头,禾双双也不装了,他将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尖利刻薄的语言利剑般插在黑袍身上,留下窟窿,渗出血来。
而禾双双只觉得轻松又痛快。
黑袍眉头微蹙,似乎真在考虑禾双双的话。
半晌,他才开口:“那也不杀。”无机质的绿色眼眸,透着玻璃珠的质感,“把你一直关起来就好了。”
关起来,就不会说出去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没什么负担,仿佛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
禾双双却冒出一身冷汗。
黑袍不是在说笑,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打算把自己困在这里一辈子。
“你真是个……疯子。”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如果这样,还不如死掉好了。
黑袍不理解他的恐惧,开始给他介绍起树洞里的陈设:“这里有一张床,我平时睡觉的地方,你也可以睡。”
谁要跟你一起睡,这床连个褥子都没有,又冷又硬,是活人睡的吗?
“这是餐桌,餐桌就是用来吃饭的。”
“……”禾双双翻了个白眼。
“啊,我忘记你是要吃饭的。”黑袍一脸顿悟的表情,感叹道,“我平时不吃饭,差点忘了人类是需要吃饭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禾双双惊恐万分。
眼前的黑袍人模人样,只是皮肤苍白了些,却不需要进食,难不成他是鬼吗?!
作为巨树的主人,黑袍很快想到了解决方法:“你吃肉的吧?我可以让小黑去山腰捕些兽肉来……你还要吃熟的吗?真是麻烦。”
此刻的黑袍哪还有半点作为大祭司副手时的样子。
那时的他完美融入人类社会,还为自己去找银匠定做了一只怀表。想到这里,禾双双摸了摸胸前的怀表,这被他赋予浓厚情意的怀表,此刻像个冰冷的石头,怎么都捂不热。
而现在的黑袍,也只剩下原始的野性。
是因为在自己面前暴露了身份,索性完全不装了么?
还是装一下吧,现在的他,好可怕。
“小黑是谁?”心中有预感,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黑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张属于西泽的脸舒展开,露出让人目眩的微笑:
“小黑是我的宠物,你见过的,那个……山神。”
果然。
禾双双心脏猛烈坠痛了一瞬。
黑袍的身份不一般,那样凶悍的猛禽,竟然只是他的一只宠物?难怪他想上山就上山,说树顶没有危险就是没有危险。
“大祭司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听到禾双双终于问到这个问题,黑袍心情舒畅,笑容也更灿烂了几分,“那个老头什么也不知道,他还一直以为驱魔仪式真是在拯救那些小孩呢。”
黑袍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哈哈大笑了几声。
这样夸张的表情出现在西泽的脸上,带着诡异的违和感。禾双双不想看,皱着眉转开了目光。在他心里,黑袍这样做玷污了西泽在他心中的形象。
黑袍看禾双双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不爽地操纵魔力,空气形成的大手将他的脸强硬掰了回来,被迫与自己对视。
禾双双也带了些恼怒,索性直接闭上眼睛。
黑袍气得收起笑容,嘴角都垮了下来,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睁开。”语气里掺了冰。
禾双双闭目不语。
黑袍拿他没办法,又不忍心真正对他动手,只好作罢。
“你说我是那老头的副手?侍从?真是让人生气。”他松开禁锢禾双双的手,来回踱步,“他是个好人,没人比他更希望彩叶城好了。可惜啊……”
黑袍狂妄的声线都变了调:“他愚蠢至极!”
禾双双紧闭的眼睑微微震颤。
黑袍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大祭司带他不薄,从小重用他,从未把他与别的祭司视为同等,而是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留在身边,没想到黑袍却这样恩将仇报。
“所以……”禾双双心里的猜测几乎快要化作事实,“彩叶城接连干旱,大祭司祈雨不成,引发众怒,都是你做的?”
“当然。”黑袍坦然地点点头。
“为什么?”禾双双不理解,明明祥和的日子持续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突然改变它,让彩叶城的百姓们遭遇灭顶之灾。
黑袍的眼底闪起奇异的光,他兴奋地牵起禾双双的手,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
“因为时机成熟了。”他的语气难掩兴奋。
禾双双被他拽得踉跄,跌跌撞撞往树洞另一侧走去:“什么时机?”
黑袍径直拉着他走到一处橱柜前,炫耀似的一把拉开橱柜门——
耀眼的光芒瞬间射入昏暗的树洞内。
禾双双被照得眯起了眼,片刻后,他重新适应光芒,望向橱柜内的发光体。
准确来说,这不是发光体,而是来自外界的光。
橱柜的另一侧通往树外,又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这或许是什么新型的魔法,毕竟这世间未知的魔法太多,才接触一年不到的禾双双认不出来很正常。
但真正攫取住他眼球的,不是外界的光景。
而是橱柜中间静静安放的,一个脸盆大小的花盆。
以及中间那株,曾经种植在他农场里,再熟悉不过的——
结着五颗希望果实的小树。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啦!今日份更新送上!
幻境副本快走到尾声啦,很快就让双双回到西泽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