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那天,我弟新买的媳妇儿留下一串符咒,一头撞死在婚房。
她死不瞑目,我们人心惶惶。
吃酒的乞丐骇然道:
“七月十四,鬼门关开,煞气引魂,不死不休啊!”
1.
“造孽啊!”
我妈“扑通”就跪倒在地,大哭大闹:
“可怜我儿子没了媳妇,还要遭一整年的霉运!”
“天杀的贱人,怎么就在七月十四死!这是纯心要跟我们老黄家过不去啊——”
乞丐看看天花板上的符咒,又看看地上的死尸。
“哎。”他摇头叹气,“你家儿媳,是要通过此符化身为祸一方的厉鬼,统领万鬼,让你全族人都死干净啊!”
我妈的脸都绿了。
“大师,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我老黄家,可不能因为这贱蹄子就绝后啊!”
乞丐的面色狰狞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们给她磕头,认真道歉,看看她愿不愿意合眼。”
我妈面露为难。
要她一个长辈给个死人下跪,怎么可能?
但为了老黄家,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敷衍地道歉。
乞丐看得连连冷笑。
她认错后,又猛地推我一把。
我踉跄着倒在月月面前,对上那愤恨无比的双眼。
“死丫头,快把她眼睛合上!”我妈嘴唇颤抖,大喊。
清秀的脸就在眼前,泛着死人的灰白,又沾染了几撇血色,更显得吓人。
我几次试着合上她的眼,但毫无效果。
她的眼睛还是大睁,诉尽了怨恨。
我哆嗦着起身,畏畏缩缩,“妈,对不起,我……”
“啪!”重重一耳光。
我妈气得大喘气。
“贱人,连给死人合个眼都做不到,我要你有什么用!”
她凶神恶煞,双目通红,比月月还可怕上半分。
“够了。”乞丐拦住她要再打的手,“这跟你家女儿无关,是你儿媳不愿放过你们。”
我妈慌了神,我弟更是吓得眼泪鼻涕横流。
“妈,救救我啊!这贱女人一头撞死就算了,可她还诅咒你儿子我也不得好死啊!”
刹那,“呼呼呼!”外头狂风大作,灯也一闪一闪。
“啊啊啊啊啊!”
我妈和我弟连忙往角落缩。
乞丐神情凝重。
他让人拿来朱砂,一连画了好几道符贴在房间内。
贴完最后一张符,灯光停止了闪烁。
乞丐又嘱咐我妈:
“抓两只公鸡,三条黑狗,再找五头牛,买十袋金元宝,给她风风光光地办个葬礼。”
“祭拜的时候,要让全村人来看,你们要跪在她的灵前,再好好认错一回,求她网开一面。”
我妈见识到了乞丐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多谢大师!”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月月的眼珠子转了几下,露出血丝遍布的眼白。
“妈!”我吓得大叫,“月月姐动了,她的眼睛动了几下!”
我妈反手又给我一巴掌。
“你个王八犊子,也跟着来吓唬老娘是吧!死人怎么可能会动!”
我噙着泪,不敢再说话。
葬礼需要的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
那天,村子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各个磕着瓜子喝起茶。
“哎哟,这小姑娘也是烈嘞,难怪二丫她娘不喜欢。”
“哼,我看他们家要遭报应!”
“我家新买的小姑娘就听话多了,哪像他们家那样一头撞死哦,真是活该!”
一阵阵凉风吹过,大太阳下,我总感觉后背发冷。
2.
我妈和我哥领着送葬队伍,一路进了我家大门。
大门内,一进去就能看见月月姐的遗像,是我妈找人草草画的。
我妈找的哭丧婆跪倒在遗像前:
“望你来生安康哟,不受艰苦。”
“你就安息去,不望前尘不往苦海哦——”
我妈也跟着哭:“姑娘啊!你死的惨!是我家对不起你啊!”
她凄厉的话音,拖得老长。
“轰隆!”雷霆猛地打在云间。
刚才的朗朗晴日,骤然变得乌云压境,豆大的雨点噼啪地砸。
哭丧婆吓了一跳,嗓音在打颤:“姑娘……你,你好好地去……”
狂风灌进堂里,遗像被吹到一边。
我亲眼见到,遗像上的脸笑起来,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后!
“啊!”
我弟却先尖叫。
他指着遗像,全身发抖,“救命,救命啊!不要过来啊!”
遗像却偏偏往我弟那飞。
“姑娘,你,你……”哭丧婆说不出话了。
她的五官忽然扭曲到极致,惊恐的双目逐渐翻出眼白。
“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话音落地,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濒死的蛆虫般扭动。
不过一分钟,她就没了声息!
所有看戏的街坊都惨叫着跑开。
我弟两眼一翻,直接晕倒过去。
我下意识看向角落的乞丐,跪下磕头。
“大师,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家里只有我一个弟弟,绝不能让他出事!”
乞丐面色凝重,“哎……这姑娘怨气太重了,我也没法子。”
我妈脸色惨白,“那我们……岂不是只能等死……”
乞丐看了我一眼,招手让我妈过去。
他们二人在角落,不知说些什么,偶尔瞥我几眼。
我的心头涌现不安。
从小到大,我妈都最疼弟弟,每次对上我,都是一副臭脸。
我得把鸡蛋让给弟弟,把学位让给弟弟,把零花钱让给弟弟……
就连他的所有过错,也是我来承担。
也是因此,我坏了名声,在几条村子里都不被人待见,犹如过街老鼠。
如果乞丐的最后一个办法,是要我妈牺牲我,那她肯定即刻答应。
果不其然,
乞丐走近我,语重心长:“今晚,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办个仪式。”
我想拒绝,但看见我妈手里握紧的剪刀,我不敢说话了。
小时候,只要我拒绝给弟弟承担罪责,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捅我几刀子。
我控制着眼泪不掉下来,“好。”、
而我负在身后的手中,揪紧了一条丝线。
当天,乞丐嘱咐了我很多事。
夜晚,我忐忑地睡在床上。
按照乞丐的安排,鞋尖对准床,房间布满了用血画上的朱砂符,骷髅的人头法器被摆在我的床头。
……处处透着诡异。
风在窗外呼啸,吹个不停。
明明我已经关好了窗户,却还是听见“嘎吱”的窗开声。
头顶的灯光突然一闪一闪,最后“砰”的熄灭。
我脸色惨白,扑腾着钻进被窝,将冷风都挡在外面。
不知多久后,周围的声音都消失,连雨声也听不见。
寂静得吓人。
我被闷得满头大汗,被窝里热得几乎要让我窒息。
应该……应该没事了吧。
我在心里自我安慰。
我哆嗦着探出头,一双眼睛扫向四周。
空荡荡的,与平时无异。
还好……什么鬼也没有。
就是冷了点。
我掀开被子,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
直到我浑身舒畅后,我才准备再回被窝。
可就在我躺下的那一刻——
我的眼瞳震颤,视线定格。
3.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和一片血红的裙摆。
一滴滴水珠砸在我的额头。
我摸了一把。
是鲜红的血!
月月,终究还是来了。
“娟儿……!”她凄厉的呼唤。
我的声音在发抖:“月月姐……你,你来了……”
“嘁嘁嘁!”
她大笑起来,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
“娟儿,你看我穿的衣服,美吗?”
那是我妈花大价钱给她买的寿衣。
本是白色的,不知为何成了妖艳的红。
买的那天,我妈还嘀咕说贵,骂月月是贱人,死了还要花她这么多钱。
我硬着头皮,“美,你一直都很美。”
“嘻嘻,真是多谢你妈买的寿衣。只是——”
她的音调突然尖锐,拉长,一阵狂风席卷,她冲到我面前。
我与她漆黑的眼瞳四目相对。
一瞬间,我四肢僵硬。
“你妈为什么骂我贱人?!”她怒气冲冲,拖长诡谲的音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疯狂摇头,连连往后爬。
可突然,我撞上墙。
我只能缩在墙角,全身哆嗦。
月月咧开嘴笑了,嘴角几乎扬到耳后根,一口血也从她嘴里缓缓流出。
她又尖又长的牙齿发黑,散发着腥臭。
“我不会杀了你,你放心。”
“我不会杀了你……乖孩子……”
她喃喃几句,飘荡着向后退。
“不过……”她桀桀桀笑个不停,笑声又化作刺耳的尖叫,“我会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你们全族的人!”
“轰隆!”天雷翻滚。
“啊!”
我的惨叫落下,眼睛也一翻,直直往后倒。
我做了个梦,是以前的事。
月月来我们家之前,还有一个女孩子,我叫她兰姐。
她因为太过坚韧刚烈,被我妈和我弟混合双打。
我妈还招呼了一群男人,指着兰姐说:“一晚上,五块钱,别把人玩死了就行。”
那天,柴房里是不绝于耳的惨叫。
第二天,我去看她。
她衣衫凌乱,脖子上拷起铁项圈,周身都有淤青和血渍。
整个人颓废地坐在角落,没了最开始的烈性。
她没哭,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我当时,也随着她的视线去看。
铁栏窗的后边,是无际的天空,碧翠的大山,翱翔的飞鸟,与耀眼的太阳。
我递给她一个包子,“你想出去吗?”
她看着我,眼中的光亮犹存。
“你也和我一样吗?”
我摇摇头,“我不是被买来的,我是我妈生的。不过,除了这点,其他也一样。”
我坐在她身边,缓缓诉说:“我妈重男轻女,不把我当人看。她怎么对你的,也怎么对我。”
我撩起衣摆,身上也同样有那群男人留下的伤。
有淤青,有疤痕,有血痂。
只不过,相比兰姐的伤,显得更加陈旧。
后来,她在我的指引下离开山村,又问我为什么不跑。
我笑了。
我跑不掉的。
在阴霾还未消散之前,我会被永远困在大山里。
兰姐终究还是没逃掉。
她被抓回来了。
那一夜,柴房里不止回荡着她的惨叫。
还有我的。
后来,她被男人虐死在柴房里。
再也没能见过晴天郎日。
“死丫头!”
我的脸被狂扇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