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叔在一旁坐镇，岛民们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一个个如实说来。

“名单上的名字我们都看了，就说我认识的几个人，王五，李六，黄七·······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些捕鱼佬，没事儿的时候就经常聚聚，喝喝酒，唠唠嗑。”

“上面还有我妻子翠花，我就替她说了，她还要在家带孩子。上头的窦娘夫妇是我亲家那边的人，和我们关系也挺好，总是走动，逢年过节就送东西，他们俩在岛上人缘好嘞，名单上的人他们一半以上都认识。我说句难听的，他们就住龚叔家隔壁。”

候选人中有人问道：“窦娘夫妇？是昨天那一对夫妻吗？”

一旁的龚叔说道：“是他们。”

“他们身上游丝应该是我见过最多的几个人之一。”子鸢补充着说道。

那人看了一眼龚叔说道：“其实吧我们也觉得挺亏欠龚叔的，两个孩子心理上都有点毛病，我和翠花也不让孩子与他们来往。”

说完离开后，所有人都眼里带着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龚叔，他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不再是之前冷漠严肃的，又有种令人唏嘘的不幸。

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他们身上的游丝也比先前那批人多，叽叽喳喳，闹哄哄的，候选人们备受噪音折磨。

其中女人居多，老少都有，说着家长里短，聊着天上地下，有讲不完的话。

叶薰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之中的窦娘夫妇，他们身上那些游丝比上次见多了不少，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们网住了。

其他候选人们也见到了他们，连连嘘声。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和窦娘夫妇聊天的人身上的游丝在一点点变多。

门口被人群堵住了，叶薰似乎看见了那对双胞胎在门外站着，可人实在是太多了，挡住了叶薰向外看的视线。

“叶薰，你在看什么？”辛夷见叶薰不断向外张望，问道。

“没什么，好像看见了认识的人，也许是我看错了。”叶薰心不在焉地回道。

一个接一个，有人说可能大家都会吃鱼，毕竟是柳柳岛的特产，有人说可能大家都认识龚叔，岛上没有不认识龚叔的岛民，那如此说来全岛的人不都有嫌疑嘛。

那么多人听下来，候选人们都身心俱疲，耗干了口舌，岛民们还都乐此不疲相互交付真心。

轮到窦娘夫妇，两人虽是不好意思地看着龚叔，腰板却挺得很直。

“那我和窦娘接下来说的话，窦叔和大家也别怪罪，我和窦娘也没怨恨龚叔的意思。事实上我们今早也问了很多那个名单上人，都是说过龚叔两个孩子不正常的，我和窦娘就住他们家隔壁，两孩子我们也经常见，难免说得比其他人多些。”

此时看龚叔的脸色铁青，十分的不好看，坐在龚叔身旁的人明显能感受到散发出的低气压，却没有人说一句话。

窦娘丈夫说完，窦娘接着说道：“最先发现龚叔孩子不对劲的是我，龚叔要出去干活，俩小孩自己就把衣服互换了，渴了就跑到我家来讨水喝，一来二去我也把他们当成我的孩子看，可有一天他们喝水的时候把水壶打翻了，我就寻思着给他俩换一身衣服，这才让我瞅见了不对。”

“我问龚叔怎么回事儿，他那么久了一点儿也没发现他俩孩子性别上有问题。我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把这事儿传开了，害得他脸上挂不住面·······”

选拔者们清晰地看见，随着窦娘夫妇说话的功夫，他们身上的游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

原来那俩孩子在一直在旁看着，看着窦娘夫妇对他们的排斥，看着岛上岛民对他们的嫌恶，看着他们的父亲保持沉默，叶薰明白了他们自始至终不愿诉说的话是什么了。

一个候选人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打断窦娘：“你们身体上有没有感觉到不适？”

窦娘夫妇莫名其妙地看着问话的候选人，一脸疑惑：“没有啊？”

从他们身上粘连的游丝上，叶薰感受到前几天从未感受到的悲伤，憎恨，和愤怒的情绪。

看到这里，岛民们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一些选拔者已经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江子鸢对着龚叔耳语了几句，龚叔遣散了在场所有的岛民，并让这些岛民转告名单上还没来的岛民不用来了。

岛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地离开。

当人群渐渐散去，叶薰看见了那对双胞胎孩子，他们手拉着手站在门外静静注视着，聆听着发生的一切。

江明珠阐述了自己的看法：“龚叔，据我分析这一切的矛头似乎都指向着您，希望您能向我们说实话，岛上的魊您知不知情？”

“不，明珠小姐，你说错了。”江子鸢开口道，这是他第二次驳斥江明珠的话，同样的错误。

江明珠代表了大部分候选者们的看法，但真相就是如此吗？

“我找到了因，你似乎弄错了果。”江子鸢如是说道。

“哦？”

江子鸢说道：“那无人可见藏匿在柳柳岛上的魊之于那些固执己见，散布流言蜚语的岛民，那个有心无力，漠视对孩子种种伤害的父亲而言是果。”

“你们似乎忘记了那两个最无辜的孩子，岛民们口中那两个不正常的，有病的，怪胎，异类，甚至是灾星。”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海啸来临，岛民将双胞胎当作灾星，流言蜚语下他们自愿选择献祭给海神，可海啸并没有就此离开，岛民们又将他们视作带来海啸的魊，过去已无可挽回，龚叔身为岛上的大家长承担起守护岛民的责任，找到了雨阁，希望能解决海啸，可海啸是天灾，辛夷就联合龚叔想出了一个计策，让龚叔当献祭自己孩子的恶人，逼迫岛民搬离柳柳岛。

还记得那个在岛民家中做法的那个道士吗？他冲进大厅说道：“从两天前我在和子鸢小友一起研究了有关柳柳岛潮汐变化的文书，就在刚才我们发现一个规律，海水会每隔五百年淹没这块陆地，那些所谓的祭祀不过是某些人掌握潮汐规律获得权力的工具。”

“前两次只是海啸来前的预警，岛民们得尽快搬离柳柳岛。”

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海神！

龚叔抹了一下眼角流出的泪，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柔情：“他们俩一直都很乖，从没让我操过心。我拼命地干活，以为自己可以养育好他们，可是我给他们的关心还是太少了。”

“当岛上的人当着他们的面和我谈起他们的病，也不避讳，就觉得他们还小，什么也不懂。可回头想想，这些话对他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啊……”

叶薰看见屋外的两孩子走了进来，走到了龚叔的身旁，一左一右倚靠在藏蓝色的衣服马褂上，满含笑意，眼中都是幸福的神色。柔和的光束斜穿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是宁静安详的。

“江子鸢，你说得很有道理，那魊我们该怎么解决，总不能让他们一直留在柳柳岛上吧。”江明珠问道，她此时已经对获得选拔名额没有了指望，但也想知道若是江子鸢，他会怎么办。

可惜江子鸢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由那两个孩子化作的魊。

正在大家愁眉不展之际，叶薰说道：“也许等到明天，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了。”

他对着龚叔说道：“您不妨回家去看看，正如您深爱着您的儿女一样，您的儿女也深爱着您。”

众人的目光看向叶薰，没有听懂叶薰话中的意思。江子鸢和江玲儿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而后，岛民们自发组织起搬离柳柳岛的事宜，而龚叔还要背负起一段时间骂名。

当晚，龚叔也发现了房间里被挪动过的石板，他明白了两个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在那天以一种不告而别的方式永远离开自己。

第五天的时候，果然如叶薰所说一切尘埃落定，柳柳岛岛民身上的游丝消失了，再用各种方法也探询不到有关魊的一点踪迹，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选拔到此辛夷宣布结束，最后的通知将经雨阁裁定后公布。

江子鸢来找叶薰告别时，他没说话一把抱住叶薰的腰，舍不得分别，叶薰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江子鸢，乖的像一只在撒娇的小绵羊。

叶薰往辛先生的房门口张望了一下，没有人，许是早已经走了，房间内整整齐齐，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一样，一阵清风掠过，连痕迹都没有留下，又怎么抓得住呢？叶薰终究是没来得及告别。将东西收拾好，房屋打扫整洁，就离开了吊脚楼。

在原来那个码头上，叶薰看见了来接自己的江霰，他对自己的态度依旧是冷冰冰的：“叶薰，三天后是雨阁公布人选的日子，你就会真正成为执伞者，这三天时间你自己安排，明白了吗？”

“明白。”叶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