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为歌就这么被饿着，一直饿到晌午，也不见江止点火做饭，他费劲爬起来，扶着墙走出门（江止的杂物间没安门），就看见江止坐着一只小竹凳，在屋檐下拿着一只匕首，雕琢一只箭头。

江止在柳为歌爬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动作，但是他正在忙着雕刻箭头的花纹，懒得去管他要做什么，一个不管要做什么但是已经先把自己折腾得饿昏了头的傻子而已。

柳为歌静静地靠在门边，沉默地看着江止先用树叶捻起白色的粉末，沉静地打磨一支又一支泛着金光的箭头，然后手持短匕，在打磨好的箭头上精细雕刻未知的花纹。

他眼神极好，眼光掠过，能瞥见江止的手十分稳，必定腕力强大，在他故意展露的几乎算的上贪婪的目光注视下，江止也没有任何不适和动摇，定性也好。

两人就这样一个做，一个看，直到日光渐渐暗淡下来，江止终于做完了三十五支箭头，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笑意微漾，轻轻淌过眼角眉梢，恰巧这时，柳为歌的肚子发出咕噜声。

江止浅薄的笑意还未淡去，他们的眼神在这样的巧合下交汇，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接，江止觉得自己好像也从柳为歌的眼睛里看出了些奇妙的笑意。

真奇怪，怎么会有人饿肚子还开心的？

至少江止处理了一整天的箭头，现在腹内空空，也是不太高兴的，但是看到自己一整天的成果，他难免有些欣慰和快意。

不过世界上奇怪的事情从来不少，多这一个不多。

这时候，柳为歌轻声说：“能吃饭了吗？我饿了。”

江止：“你房间里有红薯，饿了自己找红薯去啃。”

柳为歌脸上带着刻意讨好，可怜兮兮道：“可是我不想吃红薯。”

江止冷漠无情：“那就继续饿着。”

柳为歌：“啧~看着面善，这么狠心。”

他大概是饿得厉害，声音比今早开口时要更加轻缓些，还带着点嗓子干燥的涩意。

江止当作自己没听见任何声。

柳为歌就静静看着他，用一种难言的渴求眼神在江止身上扫来扫去，跟八辈子没见过一个人似的，还是那种饿得快要死掉却突然见到活人的可怕眼神。

江止没看见。

他把箭头妥帖地收拾好，藏起来，之后熟练地架锅点火，去自己卧室后的某个库房搬出来只大南瓜，用竹制锅刷扫了扫老南瓜的外壳，又舀了瓢水冲洗几下，继续用菜刀切成几大块，扔进锅里炖煮起来，等到南瓜能被筷子轻轻扎透之后，又从身上掏出一把灰绿色的干草往锅里一放，原本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南瓜汤瞬间弥漫浓郁的青草气息，这回他没有加盐。

还是早晨那一餐的操作，分成三份，端了一份给柳为歌，他看也不看柳为歌是吃不吃，直接离开。

柳为歌看着那泛着黄绿色、气味驳杂的南瓜汤，很是纠结，端详了好一会儿，思考这究竟是何等神人才能有的厨艺，然后等汤凉到一定程度，他终于端起来先把汤一饮而尽，接着把带皮的南瓜硬生生啃到肚里，此刻也是面无表情。

在啃上带皮老南瓜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江止看上去年纪轻轻，却难见笑意了。

是个人天天吃这样的黑暗料理都会不乐意笑的。

江止过来收碗的时候看见柳为歌已经睡了，柳为歌倒是很懂事地把碗筷都放在杂物房为数不多的平坦地。

江止给他的被褥比凉床大得多，一小半掉出来，他走近凉床，摸上柳为歌的额角，发现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居然没有发烧，感慨了一句“心真大”，给他把被角往里掖了掖，然后拿起碗悄然离开。

柳为歌确实睡熟了，只是没过几分钟，他的身体凭借本能，在狭窄的临时床铺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把江止给他掖住的那点边角彻底压在身下，另一边的被褥却又偏了。

虽然昨晚南瓜汤极其难喝，老南瓜皮啃起来极度费牙，竹凉床又窄又小，但柳为歌难得睡了个好觉。

毕竟现在这里是一个有人有烟火的村庄，而不是险恶的丛林。

他昨晚睡得很早，毕竟这里现在是个与世隔绝的传说之地，没有两百年后的先进科技，只有原生态的晨耕晚歇，天一黑只能睡觉，所以他睡得早醒的也早，这时候天际才只浮现一线白光，作为白石山背阴处的江止家还是一片昏暗。

他回想起自己天降丛林，费力逃出来，又巧合进入了这个名为“小竹村”的地方，感慨自己果然是天命之子，随随便便就落到幻卡鼻祖的老家！

昨天还亲眼见证未来的幻卡鼻祖研究卡械！

这不是命运所钟是什么？命运指引他，他的未来将会波澜壮阔，他的将来是收服江止，然后建功立业！

柳为歌还没彻底从感慨中清醒，就看见江止推门而入，他左臂下夹着一只“呜呜呜”的细长狗狗，狗狗被压制住，动弹不得，右手捏着一只蜡烛，蜡烛缓缓燃烧，照出一片光亮。

柳为歌脑子不甚清醒，看着这一幕立马蹦出来一句“我们今天是吃狗肉吗？”

随即他感受到，在那只狗狗的呜咽声中，江止用一种极度谴责的眼神瞅了他一眼，隐隐泛出杀意。

十分可怕。

他立马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然后他就看着江止把蜡烛放下，把狗子也放下，但是用空出来的右手把狗脖子制住，从背后掏出一张扁扁平平的，似乎是某种小动物做成的肉干，塞进已经不再呜咽的狗嘴里，然后开始絮叨：“今天不行，以后也不行，兔子你不准去抓兔子！野鸡也不行！反正你一只狗不能去自己打猎，我也不缺吃喝，养你还是供得起的。”

然后，他突然带着狗转向柳为歌的方向，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狠狠刮了他一眼，像是要把这个人刮下一层皮，稳定的烛光只能照亮江止的下眼睑，把一瞬间杀心暴露无疑。

他指着柳为歌说：“看到没，这个人是我们的储备粮，要是我没饭吃了，就把他杀了，所以我们是绝对不会缺粮吃的。”

柳为歌受到了十万点暴击，他呆呆地看着江止跟个神经病一样继续揉搓着狗头絮叨：“所以兔子你千万别去打猎了，你要是出了事情怎么办呢？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你年纪不小了，五岁了，一只五岁的狗狗应该看家护院，而不是到处乱跑，你要是看上哪家姑娘，我也可以去给你谈……”

柳为歌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他突然落入这个数百年前的世界，好运气地进入了传说中的小竹村，还巧合般被安置在江止家里，最开始，他以为这是命运所钟，现在他懂了，这明明是地狱开局。

谁能告诉他，江止不是被誉为世界上最理智最稳定的男人吗？

他眼前看到的这个是个拿活人当储备粮的疑似精神分裂症患者啊!

他的思维在这一刻瞬间沸腾，简直竭尽毕生所能思考逃离的可能和存活的可能。

逃？

大魔王江止的狗“兔子”嗅觉灵敏，能在密林里一直追杀到仇人倒下，小竹村传承特殊，从小锻炼出大力士，还有卡械的加持。

逃不掉。

但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总有办法能活下去。

他脑子像个工厂流水线上飞速运转的零件，终于迸射出一线灵光。

“我会做饭！”他大吼一声，像是找到了自己毕生价值一样兴奋。

这句兴奋之语打断了江止的思维，他正在发挥平时压抑的话痨天性，以训斥不长记性总爱偷偷出门打猎的爱犬。

跑来吓唬柳为歌只是一时兴起。

他不动声色，瞧了一眼柳为歌：“我也会做饭。”

柳为歌的语气有点恶狠狠的意味在里面：“你做的不好吃！”

江止：“哦。”

柳为歌：“而且我还会做狗饭！”

江止终于来了兴趣：“什么是狗饭？给狗吃的饭，用不着，兔子一直和我一起吃。”

柳为歌：“当然用的着，我不光会煎炒烹炸、蒸煮炖煲、烧焖溜烤、熬焗汆灼十六种手艺，满足人的口味，还能做各色口味狗饭，安全营养，能让狗狗肌肉紧实、毛发光亮、精神抖擞，轻松活到二十不成问题。”

江止想：没听过的东西，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于是他说：“好吧，今天你做饭。”接着他也不继续教训狗狗顺带恐吓他人，施施然就走了。

柳为歌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这个人故意来吓自己的吧，但转头一想，觉得一个正常人也不该表现出那个模样，所以江止还是可能有精神问题。

而江止没试探出什么未知的危险，倒是知道了他可能存在的手艺，好像确实把人吓懵了，但也确实没什么用。

他能不知道自己做饭难吃吗？

但是过去那么些年也过来了。

可他确确实实希望兔子能活得更长久些，一直陪伴自己。

好吧，人暂时留下，为了那所谓的狗饭。

柳为歌花了一段时间平复心情，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知到：历史书里写的人是片面的，现在他来到的这个现实是真实的，这个现实里的人是活着的，相信历史书说这个人善良真诚，不如自己展现一技之长，好好活下去。

天色刚放光亮，柳为歌就立刻开始找江止的身影，询问他今天想吃什么。

他准备从这一刻开始履行自己成为他专职厨师，哪怕只是他狗狗的专职厨师的口头合同，力求在百年前的乱世立刻寻求到他的存在价值和不可替代性。

为了活下去。

江止：“我不吃你做的，你做点你说的狗饭给兔子吃就行。”然后他指着一间石头垒的房子说：“那是库房，里面装着南瓜和没发芽的红薯，我想看你怎么做狗饭。

柳为歌立刻答应：“好。有肉吗？狗饭最好还是加点肉进去。”

江止说：“只有肉干，等着。”

他立刻进到自己房间，从悬挂的肉干中挑了一块看上去小点的竹鼠肉干。

柳为歌拿到了肉干，借着天光，终于看清了肉干的模样，压得扁平的肉干拎着也有两斤重，看着却不像是兔子，只隐约从肉干能推测出这只不幸的小动物生前必定是身宽体胖。

他先端盆打水，把竹鼠干往里面一泡，然后搬了个大南瓜和一堆红薯。

库房里的红薯南瓜都贮存良好，果形优秀，在后世看来，也是漂亮的果子们，就是一动刀，就现出原形——红薯都是些粉大的品种，吃着耐饿，但口感不好，南瓜则十分皮厚，要下大力气去削皮。

江止就冷静地看着他把南瓜削皮，再把南瓜和红薯切片，翻出来一个多少年不用的蒸锅，先把一多半的南瓜红薯蒸了，然后给竹鼠干又换了遍水，再切了块和剩下的南瓜红薯蒸透了，最后把这些东西都混在一个盆里，捣碎了。

他心想：这就行了？那我也会做。

但仰头看天，天色已经大亮，做所谓的狗饭居然还挺花时间。

他盯着柳为歌看了好一会儿，他正用力捣碎混合盆里散发着甜香的食物，苍白的脸色透出用了大力气后的红晕。

他忽略那明显的香气，默默想：太花时间了，还花哨，和我的水煮一切也没什么区别，算了，反正现在有个送上门来的厨子，不用白不用。

江止从怀里掏出一只灰色布袋，抛给柳为歌：“以后每餐给兔子的饭加点野菜。”

柳为歌想起昨晚那碗味道诡异的汤，连忙拒绝：“南瓜和红薯算是蔬菜，狗饭不需要再加野菜了。”

江止说：“每餐都得加，必须加，你想吃的话也能加点，不吃不加也行。”

柳为歌想：什么野菜这么神秘？能让他这么在乎那条叫兔子的狗还故意叮嘱要加料。

于是发问：“这种野菜很特别吗？”

江止面色冷淡道：“不特别，普通野菜而已，就是兔子爱吃。”

柳为歌没有继续问下去了，他在心里默默吐槽：我才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也不相信你，历史书都是骗人的。

从这天起，柳为歌成为江止的专职厨师，主要负责给细犬兔子准备狗饭。

最初，他默认自己和狗狗吃一样的饭。

当然，江止还是不会吃柳为歌做的任何东西。

于是，这天，他去村里蹭了个饭，顺便和村长商量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