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吧

繁体版 简体版
趣书吧 > 但许山河寂寞老「和尚文」 > 第9章 过往

第9章 过往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可惜,对别人来说是佳节,对赵祈来说,只有一轮又一轮的噩梦。

连着十几天的梦魇随着十五的逼近越来越严重。

梦中仍是那些声嘶力竭的鬼魂,攀附在赵祈身上,赵祈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是谁。

“赵祈!你就不该被生下来!你就是个灾星!”

“赵祈!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赵祈!你把我们害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好几次赵祈半夜惊醒,都发现自己在明镜怀里。

明镜念着那句赵祈听不懂的咒语,将他从梦魇中拉回来。

望着跳动的烛光,赵祈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些鬼魂的那句去死。

他目光空洞,心里觉得,好像是没有值得牵挂的人了啊,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吧。

可这个念头总是在刚冒出头时,就被明镜拍在后背的手给压回去。

提醒他眼下是人世间,不是地狱。

他还有些事没做完,不能死。

又是明镜。

赵祈在心里叹了口气。

或许,这个人可以相信一下?

豆大的烛光映在赵祈眼睛里,墨黑的双眸低垂,将烛光收敛。

十五这一天,慈恩寺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得了。

香客们拜佛还愿,来来往往,而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布衣百姓。

“现在没有什么比菩萨更灵了。”

赵祈从一个香客口中听到这句话。

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

明明还在年里,那老妇人却已经一身破旧衣衫,面容憔悴了。

迈门槛时还不小心被绊倒,幸而被赵祈路过扶了一把。

“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老妇人止不住地道谢,“若不是小公子屈尊扶一把,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已经散架了,脏了佛门不说,万一佛祖怪罪,不保佑我许的愿,那可怎么办啊。”

赵祈其实不怎么相信什么佛门佛祖,可眼下老人家悲切得紧,他说不出难听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他不会怪罪,老人家若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去官府报官,兴许还解决得快些。”

老妇人一听这话,立马眼泪就流了下来:“小公子你不知道哇,现在报官没用了,我的老伴儿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婿都被点兵点去了,这年都还没过完啊,连我那两个孙儿也没躲过。”

“我那两个孙儿才与小公子您一般大,剩下一双还在襁褓中的孙儿孙女,官府只管要人,不会再管我们孤儿寡母的死活了,我不求菩萨保佑,我还能求谁啊。”

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擦着泪离去。

剩下赵祈在原地站着不动。

又是点兵去打仗吗?可已经几年没听到过捷报了。

大燕有多少将士的命可以用来往边关扑?

若是当年威名赫赫的张家军还在,如今也是这个局面吗?

这个念头与常年的梦魇一瞬间交织在一起,让赵祈一阵一阵地头痛。

像是有人用针扎脑袋一般,赵祈终于撑不住,扶上旁边的扶手,摇摇晃晃,只凭着感觉走。

恍惚间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走到暮鼓楼下,没来得及多想赵祈便走上鼓楼,在栏前停下。

居高临下,山下和远山的风光尽收眼底,无论是京城还是零散的村庄集市,尤其此刻天夜将暗,各处的灯会都开始了。

京城自是不必说的热闹,又不算太远,从一条条街渐次亮起的灯中赵祈也能看出,今年的灯会不会比往年冷清。

反倒是靠近村庄的集会,只有零星几处。

也是,家里的主力都被点到战场上去了,一去远几何不知,一去几时归不知。

谁还有心思去什么灯会啊。

京城就不一样了,就算要人谁又敢往达官显贵家里伸手要呢。

初春的晚风已经不刺骨了。

赵祈站在高处,感受到的风却仍有些刮脸。

也不知站了多久,两条腿都快麻木到没知觉了,他才想起来要动动。

“贵人,风大当心着凉。”赵祈刚要转身就听到明镜的声音。

赵祈:“你来做什么?”

明镜:“我见你不在房中,渡清说在这边见过你,今天太忙了,没来得及跟贵人说句话,”说着走到一旁的一张矮脚桌前坐下。

又一阵夜风吹起,但不如先前冰冷。

“贵人,但逢良辰,顺颂时宜。”

祝福的话从明镜口中说出。

赵祈瞥了一眼明镜掀开桌上盖着什么的一块布。

原来是一把瑟。

没有过多的花纹雕刻,只是简单刷了大漆。

倚栏坐下,赵祈朝远山望去,被明镜一搅,思绪却回不到先前:“我不过生辰。”

明镜低头不语,双手调试着琴柱。

赵祈也不管明镜要做什么,兀自将目光投向京城的一角——

依稀能看出是旧时将军府所在的方向,那是属于曾经的大将军。

张恩州。

可惜现在张家没人了,将军府也早就荒废了。

明镜抚瑟,弹出第一个音。

清雅的瑟音从明镜指尖流出,一弦一动,时而急促时而舒缓。

像是......

赵祈脑海中浮现出他从未去过的沙场。

弦声舒缓时是黄沙漫天,弦声急促时是战马厮杀。

对了,像是一首战歌。

“关山越酒,一位先人前辈谱的入阵曲,就当是贫僧送贵人的生辰礼,希望贵人喜欢。”最后一个弦音收尾,明镜看向赵祈。

赵祈回望过去:“为什么是这首曲子。”

明镜微微低头:“今天来寺里上香求愿的大多都是为家中被征入伍的亲人求平安的,贵人心系百姓,应该也是牵挂他们的。”

心弦凛然一动。

赵祈最后一次自问,眼前这个人,或许确实可以信任?

赵祈求证的方法很简单。

伴着冰冷的夜风,赵祈开口:“明镜,若你没有来慈恩寺,你会在哪儿?”

把这人伤口上结的痂揭下来,让这人把伤口露出来给他看,这样他才能确定,这个人与自己是同路人。

或许是有更好的办法的,比如暗中派人调查,比如自行查找证据。

无论什么,都比直接问出口好,但别的办法赵祈现在做不到,他只能选择亲手撕开这道疤。

明镜没有回答他。

良久。

赵祈盯着明镜的目光都快打算挪开了,明镜才开口。

“云州,”明镜抬头与他对视片刻,又低下头,“我以为渡风早就告诉你了。”

“我要听你说。”

明镜抚上瑟,一根一根慢慢拨动着弦。

“贵人想必还未去过云州。”明镜低缓的声音和着弦音,如赵祈所愿将伤口在他面前为他剖开。

云州,幽蓟十六州之一,幽北边境军事重地。

明镜曾经的......

故乡。

明镜的家在云州的某处小村庄,那年明镜三岁,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明镜的父亲是他们那个村庄里唯一读过书的人,闲时会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明镜的母亲则是以绣工了得远近闻名的绣娘。

两个都是没什么脾气的人。

村子不大,村民们大多互相沾亲带故,既是远亲也是近邻,大家守望相助,互相信任。

云州多是草原,家家户户都放牧牛羊,只开垦出少量土地用于种植。

村中中不管男人女人个个都是能上马牧羊的好手。

不知哪处发源出来的几条小溪穿过村庄,汇成大湖,晚归的村民会在那里清洗农具。

小村背靠着连绵的阴山,天高地阔。

年幼的明镜总是坐在门槛上看着娘亲忙碌家务,等日落归家的父亲。

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包括明镜。

独自玩耍的明镜要不扯住自家大黄的尾巴,让它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要不抱着自家大白鸭的脖子,跟它脸贴脸,勒得大白鸭冲着女主人直“嘎嘎”叫唤,像是在叫女主人管管她儿子。

母亲总是把巴掌举得很高,但每次落在明镜屁股上时又总是轻轻的。

那个时候的明镜,皮得要命,猫厌狗嫌。

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平淡而知足,如清风过湖面,偶有涟漪,却无波澜。

变故发生在一个落霞漫天的傍晚。

明镜现在都记得,那天的天空红得甚至可以说是妖冶,像是被人泼了血一般。

天上的鸟雀飞得极低,惊慌地叫着。

后来,就是一群鞑子骑着马,挥着刀,犹如地狱恶魔一般出现在天地一线间,叫呼着向这座村子冲过来。

几乎没有人得以逃脱。

明镜听到父亲的腰被刀折断前还拼命呼喊,叫母亲抱着年幼的明镜快跑。

随后便倒在明镜面前,没了气息。

明镜被吓哭了,想要扑过去叫醒父亲,却被母亲抱起逃跑。

印象中的母亲总是温柔娴静的,明镜从没想过母亲跑起来会这样快。

不知跑了多远,遇到了云游的觉妙。

但此时,催命般的马蹄声又在身后响起,母亲哭着将明镜死死抱在怀里,嘴里不断说着。

“对不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娘亲来不及陪你长大了,我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明镜看着母亲将自己交给觉妙后朝马蹄响起的方向跑去。

散乱的发髻,泥泞的衣角。

那是母亲留给明镜最后的背影。

“后来,师父带着我遇上了过来支援的一支军队,那位姓张的将军救下了我们,又派人护送我们回来。”明镜的手按在瑟上,止住弦音,语气中不闻悲喜。

“贵人问贫僧如果没有来慈恩寺,会在哪里,”明镜柔声道,“我想应该是在云州吧,或许读书识字,考取功名,或许留在云州,这辈子都不会来上都。”

这次换赵祈不说话了。

明镜起身:“贵人不语,可是后悔问出这句话了?”

赵祈闻言看着明镜,望向他的眼睛:“没有。”

只要是赵祈说出口的话,就不会收回,只要是赵祈做出的决定,就不会改变。

“我以前时常在想,若是自己不记得那些事,就像渡风他们一样,不知道自己的来处,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烦恼,”明镜把瑟盖好,“可后来我又想,记得也没什么,以往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人不能永远被过去困住。”

他走到赵祈面前:“贵人,真正的放下不是遗忘,是清晰地记得,却不再执着。”

明镜对赵祈没有隐瞒,因为他不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什么秘密。

既然不是秘密,并且从一开始,就决定站在这个人身边,那他想知道什么,又有什么不可以告诉的呢。

他知道赵祈心里有执着,有放不下,否则他不会夜夜梦魇。

虽然他不知道魇的源头是什么,但他还是想让赵祈放下,放过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在赵祈面前谈及过往,自己的,赵祈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