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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朔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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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用力啊!……”

冷风卷过秋天原上的枯草,营帐内传出侍女们着急的喊声,石坷等人守在帐外,看着进进出出的侍女端进一盆又一盆的清水和血水。

石坷在门口着急地打转,恨不得把自己抽成陀螺,听见石夫人痛苦的闷哼,一咬牙就想进去,被门口的侍女拦住:“将军,产房见红,将军你是上战场的人,进不得!”

“我总不能让夫人一个人抗下这痛苦啊。”说着又要进去。

这时产婆满手是血地掀开帐门:“夫人血崩,恐是要不好啊。”

石坷双目一睁:“什么?”

赵祈稳住他,对产婆道:“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夫人母子平安?”

产婆:“以前听老人说,用见血的铁器挂在产妇床头,可保母子平安。”

赵祈解下常明刀递出去:“拿去。”

产婆接过就要进去,却被石坷叫住:“公子,要铁器有何难,末将的刀就好,那可是常明……”

“别管他,进去!”

产婆得令钻进帐中,留下石坷焦急地留在原地。

旷野的风刮过耳边,天边一只孤鹰旋斡,唳声惊心。

帐外所有人都神色凝重,所有人一言不发。

“出来了!出来了!”

帐内传出喜悦的叫喊声,紧接着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哭声嘹亮刺破天际。

听以出来打着手势:“恭喜将军,是位公子,母子平安。”

石坷眼含热泪,扑通一声跪下:“多谢公子,佑我妻儿。”

赵祈扶起他:“快进去看看吧。”

石坷起身进去。

“石将军谢你干嘛,你又不是接生婆。”张楚抱手。

“他不是谢我,他谢的是常明刀。”

这天晚上,为了庆祝石夫人诞下小公子,军中每位士兵得以分到一两酒。

不当值的士兵们一人抱个粗碗,围在篝火边一点一点抿着碗低的酒。

赵祈也跟着沾光分到些。

“公子,”石坷端着碗来到他旁边。

赵祈起身笑道:“将军不陪着夫人,来这里凑热闹作甚。”

石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夫人说她不要我陪,叫我来陪将士们,说今晚我是主,他们都是客,得好好招待。”

赵祈笑而不语。

周围的士兵们见石坷来了,纷纷站起来举着碗祝贺他:“恭喜将军喜得贵子!”

石坷的脸被火暖红:“多谢诸位!”

说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高兴,有跳舞的,有唱歌的。

有一个士兵离赵祈近些,赵祈听到他口中哼的调调有些耳熟,静静听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是《复归来》。

明镜教他弹的第一支曲子。

原上的夜幕上挂着一弯残月。

明镜又寄了不少信回去吧,可惜自己现在看不到。

他抬起挂着念珠的手摸上心口处。

那里安放着明镜写给他的火树银花。

收信人轻轻心念,只是不知写信人如今怎样。

夜渐渐深,士兵们都回各自的营帐睡下,只剩一点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着。

“公子,不瞒你说,我许久许久没想今天这么高兴了。”

烧刀子酒烈,辣得很,唯一的好处估计就是暖身子。

赵祈在慈恩寺待惯了,就是在上都那个口味重的地方,他也习惯吃清淡,这烈性的烧刀子他喝得少,便把一碗低的酒匀了半碗底给石坷。

“嗯。”

也不知是石坷酒性差,还是烧刀子当真厉害。

石坷说了许多平时从未提过的话。

“公子,我同你讲,以前,你们张家有位小将军,叫张江晚,他也总不爱说话,一个人站在黑天雪天里,你和他很像,难怪都说‘外甥像舅舅’。他可是位了不得的大英雄,‘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说得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石坷端着个空碗,大着舌头绘声绘色地说着,仿佛那场景此刻就浮现在他眼前,“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是一个热性的人。”

赵祈勾着唇角问他:“将军何以见得。”

“眼睛,”石坷伸手重重按在自己的眼下,“公子你脸上再是挂着春风的笑,眼睛里也是冷的……除了看着那串珠子的时候。”

赵祈没动,听他继续说。

“不过没关系,公子你是张老将军的孙子,本可以好好待在上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偏要来这有死无生之地,还愿意拿常明刀保我妻儿性命,就凭这点,我石坷愿意听命于你!”

赵祈站起来:“多谢将军信任。”

石坷跟着起来按住他行礼的手。

夜风还在呼啸。

“公子是不是要回去了?”石坷原本激昂的声音被风吹弱,“能给我讲讲,上都现在是什么样吗?”。

不等赵祈回答,他又道:“我也想亲自回去看看,都多少年没回去过了啊……军中的将士们,也都想在有生之年回去看看……”

夜里的风模糊了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哽咽在里面。

“不能回,不得归。我们走了,谁来守这十六州?没有大燕的人在这片地上,十六州还是大燕的十六州吗?”

“我不明白,公子,你是张家军的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能不能告诉我,大燕不要我们了吗?”他伸手指着前方的黑暗,“十六年了,我们在这儿守了十六年了,日日夜夜盼着朝廷能派兵来支援我们,我们盼了十六年,盼来了多少白发,军中那几位煮饭的老翁,他们从军时也才年少,日思夜想,打完仗回家。到头来呢?”

赵祈顺他手指方向望过去,捏紧袖中的拳头。

“我知道朝廷与鞑子订下盟约,舍了十六州,可我们舍不下啊,散落各处的燕军舍不下,这是他们多少辈人的家,怎能容忍就这样拱手让与那群不开化的蛮子?没有朝廷派来的援军,我们就自己战,战不过就躲,十几年了,被鞑子像撵狗一样撵得到处跑,憋屈,真他娘憋屈。我们错了吗?我们不该守吗?”

石坷借着酒劲把积压心底的怨念一股脑宣泄出来。

赵祈想告诉他没错,他们没做错。

可就眼下而言,再多的宽慰都是风中细沙,一吹就散。

“石将军,相信我,幽蓟十六州,终有一天会回到大燕手里。”

风很大,这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吹进石坷耳中,只见他拔出佩刀,兀自舞起来,边舞边唱道:“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那几位白发老翁还能在有生之年回家吗?

就算得归,归去以后,自己还有家吗?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年少离家,年老归,家中哪还有家人啊。

……

“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没有了,没有家人了。

天地幽幽,独一人怆然涕下。

最后一滴酒入喉,连同那份积攒了十几年的不甘,一同艰难咽下。

天亮以后,一切归于平静,他还是统领将军石坷。

不容软弱。

“将军!不好了!”

一声惊恐的报声划破营地的平静。

赵祈刚换下石坷顶替他的班,让他有时间去看看夫人孩子。

“慌什么?有事就说。”赵祈皱眉呵斥住那翻身下马传报的士兵。

“是,公子,”士兵跪地,“原后,原后发现一队鞑子兵。正朝秋天原这边过来。”

“什么?”旁边听到的其他士兵开始切切私语,恐惧蔓延在在场所有人心底。

不怪他们,这么多年鞑子神出鬼没,他们被打怕了。

“多少人?”

“大概,一两百人。”

周围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张楚,牵马来。你们去通知部队集合,你们几人去通知各营帐准备拔营,”他冷声部署下。

张楚牵来马,和带来的弓箭,一并递给他。

正要上马被赵祈拦下:“张楚,你留下。”

“公子?你不让我跟着?”张楚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马上的赵祈。

“你去协助石将军拔营,”一块什么东西随着赵祈的话一同抛向张楚,他赶忙接住,定睛一看是白玉司南佩。

“赵祈!你干什么呢?”

张楚又气又急,冲着赵祈扬长而去的背影破口大骂:“混蛋,谁他娘要给你送遗物,不回来老子给你扔了喂狼。”

回应他的是马蹄扬起的尘土飞沙。

“驾!王子,听说秋天原的野兔此时最肥,正好打来下酒,岂不美?”一个奴仆样的人谄媚地笑着。

“好!若真有肥兔,本王子定重赏你,哈哈哈哈……”呼衍邪醉醺醺地大笑着。

今天是部落占卜祈福的日子,他喝得伶仃大醉,听一个奴仆说秋天原有肥兔,便带领一队人马出来。

赵祈在山丘上勒马,居高临下望着山下的一队人马朝这边来。

“公子,怎么办?”身边有士兵问。

出手,自己这边只有不足百人,拼个你死我活也不一定有胜算。

不出手,对方一但翻过山来,驻地必定暴露无遗,再怎么动作迅速,也难保就能在对方发现前撤离。

况且还有老人妇孺。

“拖住他们。”

赵祈下令。

石夫人才刚生产完,不能让她在此刻受颠簸。

“是!”士兵们得令,严正以待,准备拼上性命。

赵祈望着山下的匈奴兵,眼中闪过寒光,与以往的背后袭击不同,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他们正面冲突。

他很想不管不顾地提刀冲下山解决他们。

但不行,要想办法以最小的伤亡击退他们。

要活着回去。

“你们退下去。”赵祈沉声。

“公子?!”

众人不解。

难道公子要一个人抵御过百人的匈奴兵?

不可能,再英勇的将军也不可能从鞑子的围攻下毫发无伤。

他们不能让公子独自冒险!

“听令行事!”

众人依令退下山坡。

一时间,山天一线间只剩下一人一马。

北风呼啸而过,吹起他身后的长发。

赵祈抬起手中的弓,缓缓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瞄准为首的呼衍邪。

腕上的念珠被风吹动,前后撞击时发出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为他念起平安咒。

眸光一动。

拉满的弦被放开的一瞬间掀起一阵劲风,撩动赵祈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经年已久的浅淡疤痕,配上凶狠的目光。

他像是要向他们索命的厉鬼。

利箭划破长空,直直地朝呼衍邪射来,闪着寒光的箭簇落下的那一刻,呼衍邪瞬间酒醒。

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一声惨叫后,马上的呼衍邪应声落马。

众仆从勒马上前查看。

箭簇刺穿了他的左耳,血流不止。

“是谁!”

呼衍邪怒吼。

“王子!在哪儿!”

一个仆从指着山上的赵祈。

燕民?

呼衍邪眯着眼睛看清赵祈长相。

“给本王子杀了这个该死的燕民,割下他的脑袋,本王子要用他的人头做成酒杯,撕下他的皮,挑断他的筋!”

众仆从应声就要上马冲上山去取下赵祈首级。

“慢!”一个长胡子匈奴人道,“王子息怒,属下听说十六州还有燕遗军四处逃窜,难保这秋天原就有。”

呼衍邪:“那又怎样?几个燕民,杀了就是。”

长胡子道:“王子细想,若当真只有几个,这人怎么敢独自一人出战挑衅。燕民最是狡猾,万一他们有诈……”

“你说如何?”

“我们此次出行人数不多,依属下看,还是撤回为好。”

呼衍邪捂住流血的左耳,恶狠狠地看着山丘上岿然不动的赵祈。

“山上的燕民!本王子记住你了,你等着,本王子一定会亲手取下你的人头!”

赵祈淡漠地抬起下巴,睥睨着山下人,用动作告诉他:“你来。”

“撤!”

一声令下,呼衍邪带着一队人掉头撤退。

待到那一点逐渐消失,赵祈捏紧长弓的手才微微松动,看着腕上的念珠。

“赌赢了。”

声音轻柔,像是说与谁人听。

一阵风起,不及收回的手接住一片幽北的雪。

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真得回去了。”

他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出自唐代诗人王维的《老将行》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出自汉代《乐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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