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照、灯影摇曳，风尘女子这辈子自知无缘于三媒六聘洞房花烛，所以会在自己出道之夜点上两根红烛，以告慰自己那颗深深埋藏起来的女儿之心。

在太平坊十多年，灵儿虽一直极力抵抗，但年岁不饶人，在一众艺妓之中她早已不算年少，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日，她本想把这一夜留给那个可以终身倚靠之人，但不曾想会是这么个境遇、会是这样个人，未来怎样不敢再想。

妆奁之前、铜镜之中，卸下粉黛钗环的灵儿显得纯洁又憔悴，宛如一朵被踩进污泥的茉莉花。

沅沁默默地站在灵儿地背后，欣赏着镜中的容颜露出满意的笑容，伸出一只手环过灵儿的玉颈，用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下颌。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我想的模样，你的眼睛里有藏着忧郁，只有我能看见，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殿下，奴婢伺候您安置吧。”灵儿又露出轻松柔媚的神态，转身面向沅沁。

而沅沁却揽过灵儿的肩，把她的头贴在了自己身上，两只手埋进灵儿的青丝中，声音柔缓暧昧。

“你不用这般刻意，更不用害怕，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接近你，但是除了钱和权，我也没什么别的，抛却这个身份，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听了这话，灵儿不禁一愣，抬起头向上看正好与沅沁四目相对。

“灵儿姑娘，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所有人都不信，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真心，可是真的很奇妙，我就是很喜欢你。”说着沅沁坐到了灵儿身边，低着头显得有些颓丧，“我在早年间跟人斗气买了小柳儿，之后便再也不做这种行径。我知道我名声不是太好，但是这么多年，能走到我身边的女子，你真的是第一个。”

这话听得灵儿心中一动，于是怔怔地开了口：“可是殿下，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沅沁惨然一笑。

“你错了灵儿，你说人和牲畜的区别是什么？就是人有感情，而我最不能做主的就是我的感情，或者说我应该没有感情，我就只能像个牲畜一样去跟那个安排好的人在一起，繁衍出下一代我这样的东西来，是不是很可悲？”

说着一只手臂揽过灵儿，去闻她发间的清香。

“我早就为你购置好了一处宅子，你明天就搬过去，我不想回家，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灵儿对着突如其来的深情有些发懵，她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这个风流皇子对自己百般折辱的准备，就是没料到他会说自己是真心的。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人骚扰你、欺负你。”

“殿下。”灵儿的心猛然抽痛，连忙站起身来跪在沅沁脚下，“殿下他只是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我已经跟他说过再也不见，请殿下你高抬贵手饶过他这一次吧。”

沅沁眯起眼凝视着灵儿，一种带着压迫感的强烈爱意流了出来，他扶住了灵儿的后颈，弯下身子将自己的头贴到了灵儿的脸庞之上，深深说道：“不要骗我，我不许你再见他，他多看你一眼，我都受不了。”

说着将灵儿直接抱起，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看，目不转睛。

如心回到棠樾的时候已过辰时，一夜的失落感此刻皆化作疲惫，提不起一丝情绪。

一进门迎面就是坐在正手上的浚衍，旁边是嘟着嘴一脸幽怨的蕴儿，如心只觉得累，轻扫了一眼浚衍的脸什么都没说直接往后面走。

“公子骗人。”蕴儿娇嗔的话语让如心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蕴儿面前摆着一碟早已经冷透的糖藕，这才想起来，不由得面露难色。

“我做了一大锅呢，反正你都要吃完。”

“啊，好。”如心勉强拉出一个微笑，应了一句继续拖沓着步伐往里面走，进了卧室刚想关门却被挡住了。

是浚衍。

“热水早就准备好了，洗洗再睡。”浚衍的口气一如往常柔和平缓，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都未发生过。

泡了个澡后松乏不少，如心回到卧房，发现被子早已经铺好，浚衍举着一本书在案前静静地看着。

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如心钻进被子里，习惯性地背对着浚衍蜷成一个猫球。

明明很累，可是脑子里思绪万千无法入眠。

“浚浚，怎么才算过得好。”

“心安乐土，便是身安乐土。”

“可是那明明不是乐土，最后一定不会结出善果。”

“春华才有秋实，领悟缘法、需要时间。”

浚衍的心此刻是纠结的，他一方面希望如心能够对这红尘俗世有所感悟，好能明白自己对他的用心；另一方面又不忍心他徒增烦恼。

“快睡吧，你都有黑眼圈了。”

“真的吗？”如心惊坐，连忙跑去找铜镜，果然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趴在自己脸上，不禁皱起眉头。

“行了，有黑眼圈也是最好看的。”浚衍把铜镜从如心手里拿过来，扶着他的双肩送回被子里，“快睡吧，睡醒了你还有一锅糖藕呢。”

“啊……”如心摆出一张悲催的脸，痛苦地用被子蒙上了头。

四月天气微雨纷飞、总是让人沉浸其中。

浚衍本想等如心起来一起吃个早饭，见他睡得正好便没有打扰，悄悄换了衣服进宫当值去了。

巡查完无极殿，浚衍准备去御书房，远远看见皇后居住的凤仪宫外的街上跪着个身着红色胡服的人，低着头直挺着身子，跪得端端正正。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灼热，蒸腾着水汽让人不免气闷，那个身影也不禁微微摇晃，浚衍走近一看果然是芬妮，整个人面色不佳，显得很疲惫。

“四皇子！”在宫里，芬妮一向小心谨慎。

“芬妮，你这是做什么？”在浚衍的心中，芬妮虽然是边陲小国留京为质之人，但也不该这般折辱，就连普通宫女犯错都不会在这人来人往之地当街罚跪。

“是我犯错，理当受罚。”芬妮低着头说。

“是谁让你跪在这里的？”

“是皇后娘娘。”芬妮的声音很小，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皇后？皇后为何这般罚你？”

“你还是别问了。”芬妮深深埋着头，不敢再多言语。

“咳咳……”浚衍轻咳一声，冲芬妮使了个眼色。

“啊？”芬妮微微张嘴，表示一脸疑惑。

浚衍用眼尾余光扫了扫地面，芬妮心领神会立马原地扑倒。

不多时凤仪宫中的一位侍女出来宣旨让芬妮回府思过，浚衍让早已经等在一边的圣羽卫把芬妮护送出宫。

在这繁花似锦的丰镐城，有着无数的达官显贵，但是能给她好脸色不把她当番邦异族看待的几乎没有，虽然说沅沁与其他两位皇子有所不同，经常带着她一同玩乐，但在芬妮的心中十分清楚，那种在言语间不经意流出的鄙视之意是刻在骨子里的，只不过是沅沁还不涉及朝政，不存在直接的冲突罢了。

今日浚衍这番援手，虽然没说几句话，但芬妮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宽厚与善良，而且那晚在盛世楼中，她认出了如心就是当年的小玉儿，这两人很明显关系匪浅，倒是可以借此结交一下这位四皇子，前几日自己的弟弟也来到了丰镐城，此番是要和亲入赘大晏朝为驸马代替自己留质京中，自己也将被遣送回母国，若是浚衍愿意出手也是多一个倚靠，维克日后在京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想到这些，芬妮的心里才生出了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