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他终于回来了。”海知回用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一面镜子，古镜神光熠熠，映照出他那张早已被风霜侵蚀的脸庞，再多的心酸也只能化作微微一叹。
面前这个满头花白头发的男子，全身带着凛冬的萧瑟之感，好像能把所在的周围全部推进失重的坠落当中，就这样一个毫无生机之人，任凭谁也无法将他跟曾经那个烂漫春花般的少年联想到一起。
绿遥从灵龟台带回的消息让远在合虚宫的太微和海知回都为之一震，谁也没想到儋耳会以这样的姿态重返人界，见过儋耳真身的太微当时便可断定，显得兴奋异常，连绿遥的死罪都给免了。
只有海知回还在黯然神伤。
“师尊，百年了，你还是那么耀眼夺目，而我却已经苍老到让人厌弃。”
“何必愁苦？”太微站起身来走到海知回的身后，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肩头略过，好像轻柔的羽毛，“这连理镜可以让你幻化成任何你想要的容貌，怎么你师尊的大作有什么神通还需我来提醒？”
“不需要。”海知回默然了一会，还是把连理镜放了回去，这是当年太微与太真大婚之时儋耳送上的贺礼，两人各执一只，礼乐祝福声犹在耳，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若无他，哪来今日的尘满面鬓如霜？若无他，哪来今日的海知回？这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杰作，我要让他好好看看。”海知回想着恨着，袖子一挥那日灵龟台的景象又浮现在连理镜中，纵然已经看过无数次，但每次看到那当胸的一箭，海知回的牙关依然是紧紧咬住。
两面连理镜空间相通所见相同，这便是所谓的连理。那时候太微与天真的结合是震动三界的大事，无人不寄予最真挚的祝福，儋耳也未能免俗。
海知回看着镜中玉如心的样子，眉心微动，带着些许酸涩和失望的口气缓缓说道：“我做了他百年的弟子，都从未见过他的真身。”
“好了，别太计较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太微唇边露出淡淡笑意，从无量虚空被送回来那日，身上的神力便大打折扣，他需要借助魔神之力恢复实力，而海知回就是复活魔神的关键人物，这个儋耳唯一传人，可是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拢住的，“他们都来了，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给你处理了，你想怎么折腾，我都没意见，只要你能高兴。”
说着便裹了裹披风幻化成一道金光遁走。
“绛纱。”海知回轻唤。
一名身材窈窕的红衣女子应声而现，眉眼艳丽得就像天边的流霞，这是太微的一个侍妾。
太微虽与太真早已反目，太微虽风流成性，究竟也不曾明目张胆地与别人如何，太真的颜面他还是要顾虑的，至于这些暗地里的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太真也懒得看。
所以两人一西一南分宫别居谁也不先开口说和离之事。
“我们走吧。”
绛纱跟在海知回的后面，不住地用眼睛打量着，海知回个子不算高，身量也算不上多宏伟，就算曾经是头角峥嵘的意气少年，可那几分神采早已被他曲折回转的深沉目光所吞没，眼下怎么看都是个平庸无趣的皮囊。
“不知道神尊大人看上他什么了。”不仅绛纱，很多人都这样想过。
绛纱很自觉地坐在了上手的位置，海知回扫了一眼没动任何声色，整了整身上那套墨蓝色的道袍，默默地坐在了一旁。
“绿遥。”
随着绛纱的一声，绿遥肝胆俱裂地连忙跪在地上，虽然一旁立着的是她的下属鸩姬。
“祭品、容器你一个都没保住，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浚衍的一场政变将泛瀛彻底击垮，他手中的那个烈风团原先就是准备给神族为祭的，而可笑的是，他自己一直不清楚，神族扶植他的目的仅仅就是看上了他那身健壮优越的体魄以及不怎么灵光的脑子，这样的人做容器再好不过。
鸩姬看了看噤若寒蝉的绿遥，知道下一个必然要问到自己，倒不如自己坦白，便也直接跪了。
“绛纱大人，泓潞也死了。”
政变发生的当晚，泓潞就死在了寒鸦山庄，一招毙命无人看见是谁干的。
绛纱讽刺地一笑，“果然啊，做得真干净，那现在就只剩那个老三了？”
“老三不行。”
一声折扇开扇的声音清脆发出，淡悠悠的声音飘然而至，绛纱看着这个人，虽然并未做任何动作，但脸上还是浮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情愿。
“柳公子。”绿遥和鸩姬连忙施礼。
柳施珑扫了一眼绛纱，直接坐到了海知回的对面。
“柳公子。”海知回微微颔首。
“海先生。”柳施珑收起折扇含笑还礼。
“沅沁现在的状况不能做器。”柳施珑看向绛纱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物件，“而且他本身也不是多合适。”
“哦？那用什么做器？”绛纱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此时面前坐了两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个是装腔作势的门客，一个是太微跟另外一个侍妾私生的孽种，而且那个侍妾只是一个卑贱的凡人，这简直是狠狠打了她这个上古神族的脸，话虽如此可柳施珑毕竟是太微现存的唯一的孩子，自己只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妾，还是不得不要对他客气一些。
“那是你的事，总之沅沁不行。”
两厢里眼看着就要杠上，气氛开始紧张。
“好了。”海知回冷冷撇过绛纱，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沅沁确实不合适，他太弱了。”
“海先生。”柳施珑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早就看出来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是海知回，“您那边有何安排？”
“新的祭品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绿遥。”
“在。”
“你让金诚述找个机会，把他手中的那个鲛灵放到指定之地。”
“是。”
“至于新的容器，我看金诚述就很好。”
“什么？”绛纱一脸的惊讶，而柳施珑却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海知回就当没看见，全然不理绛纱继续说道：“金诚述这几年觉得翅膀硬了总想挣脱我们，暗暗养了一批死士没少坏事，他以为替圣母娘娘办事就有恃无恐，可现在那个人已经出现，他就是一枚弃子，所以趁他还有点利用价值我们赶紧用上。”
“海先生高明，在下定会扶植沅沁坐上帝位，把他牢牢攥在手中为先生所用。”
海知回会心一笑道：“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海大人，”跪在地上的绿遥却面露难色地开了口，“沅沁怕是不行吧，奴婢不止一次接触过宁东泽，这老贼又臭又硬，断不肯跟我们合作，态度极其蛮横，说什么他跟万寿宫之间只是宗门之间的较量、人族之间的事情不需要神族插手……而且他嫡庶尊卑根深蒂固，泛瀛只要还活着，他必是支持泛瀛，所有若是要扶植沅沁上位，这老贼肯定会阻挠，在朝中若是没有宁家的支持，沅沁怕也是走不远。”
绛纱脸色铁青地瞪着绿遥，心中暗骂了一声。
海知回一边听一边点头，转而对让绿遥先起来，和颜说道：“绿遥，你能知道这么多是很好的，如你所言，宁东泽现在已经年近古稀，这个年纪的人一旦认准了什么确实是轻易改变不了的，但是他不识时务不代表他的儿子也一样，我看宁昭宇就很好，我也安排了人进去，路已经铺好，就看柳公子怎么走了。”
柳施珑微微施礼，脸上笑意如春风化雨。
“至于宁东泽。”海知回将目光投向了鸩姬，“这辈子活得风风光光早就够本了，找个机会吧。”
众人皆散。
*
夜凉如水，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最暖人心。
“饿死我了这一天。”无论如何，这一碗寿面浚衍都是要留到回家再吃，今天是本是他的及冠之日，平平淡淡的生辰被一场政变闹得面目全非。
天气渐凉，两个人已经搬进了南院的暖阁里，白日里阳光弥漫暖和异常，若是冬天还可以烧起火龙，整个屋子温暖如春。
浚衍知道如心怕冷，一早准备下的。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如心慵懒地摇摇头，暖阁的床温暖厚实，比外间的硬板舒适太多，陷进去就不想出来。
“看把你懒的！”浚衍口角含笑，清洗一番回来之后，发现桌案上赫然放着一支发簪。
金玉双股绞成的一支素簪，却光华璀璨。以炁化物已经不是浚衍第一次见了，但是做得这般精致还是令他不禁惊艳。
“辛金之炁，轻易不见他动的。”
金炁分阴阳，庚金为剑锋、辛金为金箔，浚衍曾经问过如心这个问题，为何轻易不动金炁，得到的答案是杀伐过重消耗太多，而今天手中这枚素簪，他真切地读到了满满的荣耀之意。
“我何其有幸，能让你以我为荣……”
浚衍将灯光灭了两盏，点上一炉安神香，暖阁之内泛起一阵柔和的氤氲。
“谢谢。”
“嗯。”如心鼻子哼了一声，满满全是睡意，白日里烧了几千人的血祭丹又连夜找出泓潞，早已经疲惫不堪。这也让如心打定了主意，血祭丹的解药还是要做的，不然这么个解法早晚把自己消耗死。
“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个。”浚衍将簪子收好，凑到床边，依然还在床下铺好自己的卧具，“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
“我只是去找血祭丹，才懒得管你。”
“随便你怎么说，说来说去你也就只是个嘴硬。”浚衍宠溺一笑，把被子给如心往上拽了拽，最后轻轻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快睡吧，看你累的。”
没想到如心突然转了过来，看着地上的那一堆被褥枕头，语气里还有些俏皮地说道：“哎，你还是别睡这了，你现下今非昔比，我可不敢让你在我这睡地板了。”
浚衍知道，这是拿他的身份打趣呢，想着几个月之前这个话题还是一根刺，现在已经是寻常家话，眉心之间不禁动容，可是嘴巴依旧是不饶人。
“那你说我睡哪儿？睡床上吗？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来哦……”
“睡院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