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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梁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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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十三州。

浔麟宫外生长着一片梨花林,每逢春日,花色如雪,落花时节,残絮满山。

晏离性子古怪,不喜外人,殿中侍者甚少,有时甚至连续走过四五座亭台楼阁都看不见一个人的身影。

天光尚暗,内殿靠墙的床榻上,少年额头靠着墙壁,紧闭着眼,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痕。

他常睡不安稳,从前害怕有人暗杀,枕戈待旦,宛州覆灭后,则是那夜夜入怀的梦魇,扰得他不得片刻安神。

晏离时常做一个梦。梦见年少的他与她初遇在浠水。

梦里是纷飞的梨花,溪流两岸的白墙黛瓦好似一幅水墨,撑着油纸伞的青衣女郎款款步过石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脸庞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那样的寂静安恬,像清水倒在宣纸上自然。

梦里他坐在露天的戏馆里,人声鼎沸,三尺红台上水袖如波,轻云回风,唱一折《梁祝》。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想不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幕后低低如流水般应和的胡琴声忽然变得断断续续,呕哑嘲哳,围观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了朦胧淡青色的剪影。

戏台上,梁祝二人默默地看着他,有风吹过,水蓝的衣袖翩跹,似乎随时都会化作蝴蝶,远走高飞。祝英台眼中忽然落下了两行血泪,空洞眼眶望着天际,仿佛一具烈火中的骷髅。

雨后春黎,晏离从梦中惊醒,剧烈的心跳声犹在耳边,回荡不去。

汗水浸湿的黑发贴在脸边,他撩了一把,别在耳后,感觉头疼欲裂。

窗外朦胧雾青,几片梨花瓣打着旋儿飘进了冰冷的宫殿,晏离披上明红色的狐裘,外殿已经有侍女备好食盒。

他拎过木盒,走进那片绵延十里的梨花林,七绕八拐,最后在一间隐蔽的小屋前站定。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把门推开。

小屋外边简陋,里面却别有洞天,器具摆设无一不典雅古朴,看得出布置的人用了心思。

屏风后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单薄纤细,惹人怜惜。晏离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去。他等了须臾,问:“阿兮,梳洗好了吗?”

那道身影绕过屏风,露出了一张布满烧伤和刀痕的脸,柔顺乌黑的长发只用根白发带简单地束了一束,气质安静宁和,像雨后的天空下,一株忧郁而纤细的君子兰。

晏离放下食盒,道:“早膳做了雪花酥,不过母亲说这个不能多吃,枣汤要喝掉。中午有一班梨园过来,一位名角儿今日要唱封箱的《梁祝》,稍晚一些我请他们过来。我听闻那位角儿从前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

他一直在说话,但萧兮什么也不回应。

晏起觑着她的神色,慢慢止住了话音,苦思冥想许久,又道,“燕云卫已经停止搜捕了,很快,等风头过去,换一个新的身份,你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

那碟雪花酥色泽漂亮、味道好闻,还带着新鲜的露水。萧兮看着它,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宛如一只风雪中苟延残喘的蝴蝶。

她静默许久,久到日从东起,灿烂的阳光从梨花林叶间的缝隙中洒下,洒满了那碟雪花酥,露水一点一点化作白气消散在风中。

“阿离,如果我说,我想去陪我的亲人,也可以吗?”

“……”晏离表情微变,扶住她消瘦的肩,伸手抚过女孩儿柔软的发顶,像是在抚摸一只猫的皮毛,“阿兮,活着,才能报仇。”

“……报仇,向谁?晏长琛?燕王?天启帝?”萧兮笑了笑,牵动了脸颊的一道伤疤,瞧着甚为恐怖。她捂住了脸,又哭又笑,“这个王朝,这片大陆?”

晏离站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嗓音低哑,并非生病,而是因为幼时喝了脏水,喉咙被感染,一直治不好:“这些天我总梦到一些往事,想起我们初遇的样子。那时我和母亲礼佛,被刺客追杀,在一条水沟里躲了整整三天,我又冷又饿,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是你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小时候,除了母亲,没人会牵我的手。”

萧兮别开目光,很久没有说话。

少年人肩膀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但眼神却是那样坚定、阴鸷,是火山熔浆在燃烧沸腾时才有的明亮,“我会陪着你,阿兮,相信我,我会陪着你,帮你完成你所想要的一切。”

班师回朝多日,燕王终于传召了晏长琛,在一个肃冷的清晨。她换回了宫装,火红衣摆一路起伏,掌灯内侍要小跑才能跟上。

内殿装饰并不奢华糜贵,四周墙壁弥漫着淡淡的草木犀香,朱红的帷幕动了动,随后被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掀开。

那个掌握着燕云最高权力的男人只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袍,容貌深邃冷峻,长眉入鬓,其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自晏长琛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这个坚硬如岩石的男人笑过。两双相似的眼睛在空中对视了短短一瞬,瞳孔深处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晏长琛把军务一五一十汇报清楚,末了话音一转,终于说到重点。她向来不爱高谈阔论,战场上瞬息万变,讲话拎不清重点的将领最早死,但这次不一样,她得说服燕王送晏离做质子。

燕王听完晏长琛这番话,冷笑着反问:“他去了,你给孤处理政务么?”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晏长琛只好道:“三弟心思细腻机敏过人,又擅交往,燕云上下都被他治理得服服帖帖,想必区区京都,也不在话下。况且……”她声音放轻了些许,“父王曾说过,如今时局动荡不安,变故随时都会发生,那么在那一天到来时,作为质子的阿起,岂不是像一枚被随手丢弃的棋子那般,死无葬身之地么?”

“他若是翻不出那浅水滩,也就不必再回来与他的兄弟争斗了。”燕王道,“胜者生,败者死,他早就该明白的道理,却被你们一昧庇护,才养成了软弱无能的性子,到现在竟然还要你来替他争气出头。你以为能护他一辈子么?”

“母亲去世前,叮嘱儿臣要照顾好自己和幼弟,那时儿臣便作好了庇护阿起一辈子的打算。儿臣情愿他就如这般,一生天真。更何况,父王几时见过京都政客杀人见血?比起刀,父王更应该派卿相之才辅佐阿起。可父王舍得么?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更合适的晏离去?”

燕王缄默不言,下巴微抬,内侍走下台阶呈给晏长琛一封信。信上只有一枚金色的印章,晏长琛的眉头却一皱。

众所周知,胤王朝只有皇族才能用代表至高无上尊贵的金黄色。

这是一份来自于盛金宫的手谕。更准确地说,来自于大陆的皇帝——天启帝。

晏长琛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天启帝让阿起伴驾?!”

她抬头看着那个白衣的男人,旋即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五指骤然收紧,将手谕捏成了一张废纸。须臾,晏长琛冷冷地问,“怎么,您还怕他么?”

她陡然逼近一步,目光冷如刀剑,“当年送走阿起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到了今天,也是如此吗?”

燕王目光微低。

晏长琛猛然咬紧了牙。

他们一上一下地对峙着,仿佛狼群中的年轻头狼与狼王。很多年前,那张红封銮银的周家拜帖摆于燕云满目疮痍的明堂上时,晏长琛也是用这样的神色、这样的坚持,与燕王对峙。

她痛恨他的冷漠无情、薄情寡义,无数次因自己的弱小以近乎自残的方式逼迫自己成长,也在深夜为自己的无能辗转反侧。

如今她是大胤最年轻的将军,手握数万大军,刀锋所指,四方臣服,她以为她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在意的人。她以为……不会再重演幼时那一幕。

晏长琛扔下那团废纸,头也不回地离开。

数息后,朱红帷幕后又跨出个男子来,模样普通,胜在气质出尘。

蓝袍广袖,身量高挑,一只蓝莹莹的耳坠子闪着明亮的光辉,正是燕王的客卿江凶年。

他老神在在地袖着手:“惊寒殿下关心则乱了。为将者岂能因私情乱谋略?依我之见,殿下与大胤其他几位名将相比还差得远。王爷要用这样一把刀去征战天下的雄狮与豺狼吗?”

这个追随自己多年的男人,说话还是那么毒辣。殿前的珠帘还在晃动,像一串倾泻的月光,燕王摇头道:“当初你不愿意教导我的长女,现在又来挑三拣四,就这么看不上自己昔日同门?”

晏长琛师从柳乐岁,柳乐岁与江凶年拥有二十年同窗情谊。

听见燕王提起宿敌,江凶年轻嗤了一声:“他柳乐岁纵有大胤五十年用兵第一的盛名,有什么用?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谈情说爱,啧啧,到最后一事无成不说,还被人捏住把柄打入诏狱,废掉了双腿。依我所见,情爱这东西,为将为君者,最是沾不得。”

燕王看了这男人半晌:“你既然如此说,那么想必是将孤的儿子教导得很好了。”

“饮冰殿下的经略才华,有目共睹。”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话虽如此,燕王却并无怪罪之意,“天启帝此番行事,是否已经对燕云起疑?”

“依宫容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情,要是真起了疑心,恐怕送到这里的就不是一份手谕,而是勤王联军了。”江凶年说,“大概只是帝王家的疑心病,毕竟世子的身份还是不能和公子比。”

对于他的安慰,燕王并不言语。

他看着台阶下的纸团,心中默默地掠过一丝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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