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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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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谢皎倚靠在回廊下,抬首看天上的明月。

她是家中行三,既没有长姐们得家中大人的重视,也没有阿弟得父母亲的宠爱,想要活得好一点除却心眼开阔,脑子也需格外的清醒通透。

父亲瞒着母亲要把她嫁到塞外去,他心里未必没有无法言说的愧对,她是大可以闹的满天星斗让阖族知道她的委屈,可又有什么用。她的阿耶绑也要绑她到陇右去,不如在嫁出前争取能争取的。

“我可不同你到陇右,我师父说好只伴同你到出嫁,上了花轿我是要回终南山的。”螳蛉抓着一把绿豆饼,倒挂金钩一样挂在梁下,见谢皎转头螳蛉利索的扔给她一块饼,嘴里还不闲着,说,“该吃吃,该喝喝,有事不往心里搁。”

螳蛉的师父是李夫人娘家的族叔,她少时长安街头终日混迹一群不学无术的浮浪子,李夫人想寻找一位武艺过人的女武士护卫家中女郎却遍访高人不得,偶然在终南山隐居的族叔府上访来螳蛉子,好像说的是伴她到出嫁。

“我往日里待你不薄,这就要走?”抓来饼狠狠一口要掉半边,渣滓掉一地,谢皎懒怠管,阿耶要卖了她,阿娘不在身边,装给谁看呢。

螳蛉子有矫捷的好身手,一个打挺翻身坐在梁上,黑洞洞的夜下远看像个胡猴坐在那抓耳挠腮,“此时不走,更待尔何?你是没打听陇右的家主是个什么所在,听说是个生吃活人的妖怪。”

陇右节度使安西郡王李肃的悍勇天下无人不知,回鹘人十二万大军围凉州三月,李肃率一万甲胄突围的前夜,城中兵士断粮连能吃的树皮都找不到,他杀了自己的爱妾款待众将。翌日李肃凭这一万甲胄杀退回鹘大军一战成名。

谢皎彼时在长安听坊间闲谈,只觉得此人悍勇异常,心肠也硬的异常。枕边人能手起刀落,竟还烹煮以款待将士,不知道是个怎样红头发绿眼睛的妖怪。感慨时只道替那可怜的女子嗟叹,如今自己竟要嫁给他的儿子。

旁人家嫁娶不过就是一拍两散,他家却怕是要剁个零碎吃肉的。

谢皎才得以平静的内心又起波澜,瞪了螳蛉子一眼,“什么人的肉不好吃,偏要吃河东道节度使的女儿。我量他无此狗胆。”

螳蛉子仿佛怕她吓不死,凉凉撺掇着打听来的闲话,“吃了你大可不必,可你还记得接应我们那几个,那是陇右道李氏的亲卫,聘礼陪嫁都商量好,就等接你这新出锅的新妇上花轿。”

谢皎同螳蛉子同伴四五载,吃住一路不分彼此,若说亲近比不上姊妹阿娘,却当的上是知己。只是目下这个知己格外扎心,她眉头一扬,漫声笑道,“你说的有理,我若说我怕死,定要螳蛉子伴我出陇右,你看如今耶耶会不会依我?”

螳蛉子一愣,喉里的饼险些哽住,“往日无仇,你可不要害我!”

这时谢皎望向远处灯火,似是吃惊一样,抬手掩住秀口,说道,“耶耶,你怎在此?”

话音刚落就听嗖的一声,见幸灾乐祸的螳蛉子被吓的无影无踪。谢皎将虚张声势的手垂下,见廊前银白的月光洒落一地,螳蛉一闹把她那点愁绪一吹而散,心里的打算也更清楚起来。

衙署里的仆妇眼看的忙碌起来,城中全知道将军要为家中女郎送嫁,满腹惆怅的好像只她一人而已。

谢皎站在父亲堂前,用力顿了顿脚,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心下稍定,她肃首而立又是端庄知礼的将军府女郎。

“谢皎拜见父亲大人。”

轻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堂下坐着的谢将军眉头却禁不住一蹙,凭他内心并不愿意此时同小女儿见面。同陇右联姻势在必行,纵使谢皎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事情也并无转圜的余地。

他抬手搔搔头,脸上的表情同心下别无二致,是个无可奈何又逼不得已的样子。挥挥手使左右郎官退下,抬首高声道,“进来说话。”

迎面走进来的小女儿神色哀惶,显见得是日夜忧思,然而忧惧中的美人依然是容色照人,也因此更让人觉得可惜,“幺娘近前来,此处只你我父女,不拘更多礼数。”

谢皎垂首行礼,见她耶耶神色难得和缓,就河东道目下的战局不该是因为前线的好消息,那么只能是因为她的婚事,她把来时想好的说辞,斟酌着开口,“女儿得知东都前线战事不利,日夜为将士们忧心,我是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能为耶耶的大业出绵薄之力,也是全了我为人子女的孝心。”

她说罢抬眼觑了她耶耶的神色并无不耐,接着道,“周大人所言女儿全听进了心里,河东道如今外无援军内绝粮草,如我一人能换来父亲凯旋,女儿愿出陇右。”

“只是女儿一人而已,姿如蒲柳,当此危难时出嫁陇右,就怕不能真的能换来援兵粮草,反而使天下人小视我谢氏。陇右李氏向来狡诈诡变,朝廷尚不能辖制,如女儿出嫁后他们既不发兵,我反而成了他们挟制父亲的利器,到那时——”

谢将军抬手使她噤声,谢皎心下一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的就是目下下的状况。谢将军不可能为她所动,但不说实在不甘心。

他示意女郎到他近前来,指着堪舆图说,“这是河东道,叛军已经打到东都城下,十五日内如我没有挥兵南下,东都必陷敌酋,紧接着就是太原府、晋州,到我所在的朔州至多两月而已。”

谢皎听他说着,垂下眼看脚下的青砖,她知道周大人和他说的都不假,“可我一个人,纵使我出自谢氏,能抵来援兵粮草吗?”

“世家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陇右雄踞关外想要染指中原,河东道是他们在关内的锁钥,他助我御敌,我谢氏在河东道就在,如河东道为叛军辖制,陇右李氏想要入主中原只怕不知要到哪年。”谢将军说罢,负手站在堪舆图前,仿佛眼前就是河东道的山川沃野。

陇右同河东道之间权利的交易,和社稷庶民没有什么关系,谢皎在这场交易里最多算是个信物。

还不如说是为了黎民百姓免受战乱疾苦,谢皎昨日还以出降吐谷浑的公主劝诫自己,公主尚需远嫁到化外之地,她只是节度使的女儿,出嫁的还是故土。

本来准备接受命运安排的女郎垂下眼睑,很怕父亲从中看到她心中难掩的怨愤。

谢权忠一辈子投身军旅,阵前将士全为他的号令是从,在长安家中陪伴妻小的岁月总共不过两三年。他深知此次把小女儿远嫁陇右李夫人不能饶了他,是以先斩后奏,但内围妇人的意见不足予闻,他是谢氏家主,是他们的天。

至于小女儿的意见,她怎么会有意见,女郎的婚事全是大人做主。

他转身看向谢皎,这是他三个女儿中最乖顺懂事的一个,不似那两个只会让他生气的狗东西。却唯她嫁的不如那两个长姐如意。

他心下难得的升起一点酸涩,爷娘还是盼着儿女能长在自己身边,“此去陇右你一人即我谢氏,只我谢氏还辖制河东道,李氏必不敢小觑你。”

谢皎不言声,心下一片冷然,阿耶既要拿她取信李肃,又要装点的深情厚谊,她出嫁受了委屈,难道谢家会为她同陇右翻脸不成。

看阿耶的态度她出嫁陇右势在必行,嫁妆是女子立身的根本,旁人有母亲备办,她的母亲远在晋州不知她的情势,她只好自己打算。

“女儿全凭父亲大人做主,只是不能陪伴爷娘,再没有我进孝心的余地。”抹去鬓边的眼泪,泣涕道,“母亲在家中为我置办一应田庄土地作为嫁妆,我远嫁陇右用不着了,请父亲做主分配给两位长姐,也是全了我们姊妹的情谊。”

谢权忠听得心下尴尬,嫁女匆忙又没有宗妇主持,寻常的嫁妆都已经备办,只田庄土地却丝毫无有。他本来愧对小女儿,想了想,沉声道,“长安备下的陪嫁不动,我再命随你同去的郎将在鄯州备办同样大小的田庄。”

“随行的五百兵士也同你一道留在鄯州。”

说完女郎已是伤心泣涕不能自已,从衙署出门来回后堂,谢皎像抛麻袋一样把自己抛在小榻上,田庄土地自然是不嫌多,五百兵士到是出乎意料之外。此去万里迢迢,又是那样荒蛮的地界,想到此处,谢皎只觉得把金山搬过去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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