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天光乍现，一片耀目的白。

绿色的窗帘被风吹得翩飞。

嘈杂的人群，成了背景。

他走进了高一13班的教室，只看到了一个人。

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抱着一只小猫，在喂它吃小鱼干。

明媚的微光透过窗帘间隙落在她的发顶，她披散着头发，垂着眼眸，神情格外温柔。

那只猫……是她养的小猫？

萧长矜眉头微蹙，站在教室门口，视线停顿。‘

良久，曲起食指，扣了扣面前的桌子。

桌子的主人，一个貌不惊人的平凡男生，咬着面包，抬起头来。

萧长矜低下头，恰与他对视上。

一个懵然憨厚，一个冷淡审视。

萧长矜启唇：“同学，只有你旁边有位置。”

他来晚了。

桌子是两张拼在一起的，前后排之间的空隙有的很大，有的很挤，男生这边的很挤。

“哦哦。”男生反应过来，把凳子往前挪了挪，让他进去。

萧长矜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和笔，似乎在胡乱写写画画。

“同学，认识一下吧。”男生嚼完嘴里的面包，转过身来，热情道。

萧长矜抬眼，看见了他亮晶晶的眼睛。

这个男生长得很平凡，不是说他不好看也不难看，而是，没有气质，既没有坏学生的气质，也没有好学生的气质，既没有文艺气质，也没有体育气质，既没有庸俗气质，也没有高尚气质……所以说他是貌不惊人，没有任何吸引力，像是自成一派的隐形边缘人。

萧长矜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和他玩到一起的，也许那时的他，还不是这个样子，只是他在时空之中游荡太久，已经把以前的事胡乱忘记，包括当年同桌的脸。

“萧长矜。”他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对他笑了笑。

“我叫林川。”林川咧开大牙，看上去很单纯。

两人都伸出手，郑重交握。

“以后就是同桌了，哥们，多关照。”

叮铃铃。

放学铃声敲响，人群涌出教室。

江苔生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

夕晖照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她的脸上有一片圣洁的光。

他走过去，高大的身影罩下来。

江苔生抬头，眼睛眨了眨，说了声谢谢。

萧长矜手一扬，将她身后柜子顶边大半倾塌下来的画轴推了回去。

“江苔生，你还记得我吗？”他喃喃道。

她没有看他，眼神茫然又古怪，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拉上书包拉链，顾自往教室外走。

楼梯间，又是人潮拥挤。

萧长矜看着下方的江苔生，像以前很多次她看着他那样。

小巷里，爬山虎新发嫩芽。

江苔生买好铅笔，从文具店里面走出来。

斜阳渐暗，晚风微寒。

她拉着书包带，回过头去。

天边渐散的火烧云，挽留着少年的眼。

“你跟着我作什么？”江苔生眉头微蹙，杏目圆睁，带着冷凝的嗔意看他。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萧长矜垂下睫毛，神情苦涩。

信鸽飞过晚照，扑棱着翅膀，飘下一片羽毛。

江苔生深吸一口气，嗅到了玫瑰花的馨香。

她看着他：“这是2014年，我们不可能见过。”

一恍神的功夫，她已走远。

开学一周后，校园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自习课，林川和萧长矜的书桌上分别堆着两沓厚厚的习题册。

萧长矜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矜哥，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林川问。

“我妈给我买的，以前我都在家写，现在不想写了，搬来学校，免得她唠叨。”

萧长矜说完，看了看林川桌上的习题册，似有惑意。

“害，那我可比你自觉多了，这些都是我自己买的。”林川解答。

“你一直很自觉。”萧长矜说。

林川听着这话像骂人，不过他个性开朗，也没太在意，又和萧长矜聊起天来：“我发现你最近老是在画画。”

萧长矜并没搭话，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为什么一个人能够拥有未来的记忆呢，又或者，一个穿越到未来的人，为什么会拥有过去的记忆？”

林川的眼底有不动声色的暗波流过，不过只此一瞬，他认真地分析：“前者，你的措辞有误，那不叫记忆，叫预言，后者，因为过去他经历过。”

“预言清晰如昨，过去似未曾知。”萧长矜目光如炬。

“我不知道。”林川眼底波澜冷沉下来，又涨溢上去，一脸平静。

萧长矜沉默，然后手中笔尖一顿，“我不是在画画，我在拉时间线。”

“江苔生，你的猫呢？”萧长矜手插裤兜，走上学校天台。

江苔生站在边缘，回过头来，头发被风吹得胡乱飞舞，更显得五官立体，身姿细瘦。

她的神色仓皇：“我寻不见他了，我有一只猫，可是他离开了我。”

她太过彷徨，支撑不住，向后退了半步，脚后跟在天台边泫然欲坠。

他神色平静，眼底亦流动着悲惶，一步一步，朝她走去，伸出手来，将她拉近身旁。

江苔生低头栽了过去，抬起脸，鼻尖与他的胸膛近若咫尺。

她仿佛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心脏起伏跳动，嗅到了他身上那股特别的、温暖的味道。

耳垂触感冰凉，他的手腕似有若无地刮擦了一下她的皮肤，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了她的发丝，她能感受到男性的、大而宽厚的手掌，在她的发尾游离。

“好了。”数秒如此漫长，他的声音终于响起。

乌云散去，金色的阳光，洒遍大地。

原来他用他的运动手环，给她绑了一个低马尾。

江苔生往后退。

他眯着眼睛，看向远方，鼻梁上一颗透明的小痣。

原来，是她的心脏在起伏。

“这里是禁区，你以后不要来了。”她匆匆地说完这一句话，从他的身侧闷头跑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萧长矜脸颊微侧，她的身影在眼角余光里一闪而过。

他抬手，看了看左手手背上新近生出的伤口，擦伤，上面还带着细小的黑色颗粒。

而后，他慢慢地，走到天台边缘，刚才江苔生站的地方。

往下看，整个校园的景色尽收眼底，花草树木，彩带飞扬，年轻的孩子们穿着校服四处游荡。

在五中，春天是希望的季节，每年三月，都要通过在树上绑彩带的方式来祭春、贺春。

当你，想要寻找一样东西，就站在高处。

高处，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当你，想要祈求一样东西，就站在高处。

高处，是最接近神灵的地方。

萧长矜俯视着学校，如同神灵俯瞰大地。

大地，化归一个巨大的钟表盘，人类如同盘上沙砾，避无可避地随之动荡。

指针倒转，时光倒流。

白日之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萧长矜和另一个人，被吸入了时光的漩涡。

天台上之上，萧长矜和江苔生并排而坐。

正是傍晚时分，夕晖灿烂，天边似有烈火在灼云。

江苔生低头用棉签把酒精轻轻擦拭到萧长矜手背的伤口处，额前的碎发，在夕晖下泛着金色的光，她用最朴实不过的发绳绑着不高的马尾，眉眼专注，看上去，干净又温柔。

萧长矜低头看着她，看她消完毒，又给自己贴上创可贴。

“好了。”江苔生抬头，恰与他的目光对视上。

温柔与清澈，在空气分子中胶着难离。

萧长矜情不自禁的把目光移到她的嘴唇上，□□之火似从天国烧到了他的身体里。

下一刻，唇上如愿传来柔暖的触感。

她给他喂了一粒药，手指碰到他的嘴唇。

甜甜的，还怪好吃。

萧长矜看着江苔生。

她微微歪头，微笑着，晃了晃手中橘色的药瓶。

萧长矜眼睑动了动：“这瓶药，你给过我。”

十四岁的时候，他崴伤了脚，校医给过他一瓶很贵的进口药，他有次圆珠笔写不出来字，又找不到草稿本，就在药瓶包装上试划了一道。

后来他知道是她给的。

而现在他之所以确定是同一瓶药，便是由上面断断续续的黑色划痕判定。

“是吗？”江苔生低头看了看药瓶，似乎忘记了往事，又或者是不甚在意，她说,“现在它又回到了我手里，以后你受伤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会喂你吃一粒，好吗？”

“好。”萧长矜望着她，嘴唇嗡动。

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奖励一般，江苔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红色的丝带，系在了萧长矜的手腕上。

临川五中的彩带，是在大雷音寺开过光的，每年春天，每个学生都有一条，大家都将它系在树上，蕴育希望新生。

萧长矜没在意这些，自己的彩带随意地给了人。

可是现下江苔生将彩带系在他的手腕上，他的心中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喃喃道：“你把彩带给了我，你不要希望了吗？”

“春天在，希望便在，萧长矜，我希望你平安。”她的眼中有泪。

丝带随着她的话语，化为了一股红绳，不松不紧地坠在他的手腕上。

他抬手，想摸她的脸，却又不敢。

即将收回之际，她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掌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萧长矜，我们相爱吧。”她抚摸着他的手指，移到唇边，亲吻。

狂风呼啸起来，将彩带和晚云卷作一团，旖旎的色彩，在画卷上泼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