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将竹篙拉回来，眼疾手快的掐住鸬鹚的头，从它嘴里夺过鱼，将鱼放到渔筐里。他一连重复了三次，最后把三只鸬鹚都挑到渔船上来。

两个人又说了句什么。

年轻男子挑起鸬鹚，两只鸬鹚站在竹篙两头，架在肩上，似乎是在示范动作，沈曦华接过竹篙，也架在肩上，两个人哈哈哈地笑。年轻男子指着水面，说了句话，沈曦华把竹篙从肩上取下来，伸到水下，鸬鹚一下子就从竹篙上跳下来，潜入水底。

年轻男子注意到水底的动向，指着水面，沈曦华了然，伸出竹篙，鸬鹚站在竹篙上，沈曦华迅速将竹篙拉回来，掐住鸬鹚的脖子，取出鱼来，放到渔筐里。年轻男子笑着说了句话，应该是夸赞的话，因为沈曦华笑得很开心。

沈曦华似乎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

此地山水灵气甚佳，明丘宣干脆坐下打坐，引灵气调息。

灵气入体，经过修补完整的妖丹，明丘宣感觉灵息调和，犹如榫头与卯眼的贴合，浑身畅快，仅一缕就能转化为足够三日使用的法力。明丘宣忽然明白了想要修炼成仙的妖的执念在于什么，也懂得了为什么沈曦华可以轻松自然的调动法力，她的法力仿佛无有尽时。

唯有自身强大才能将手之所及的灵气能量最大化，没有这颗完整的妖丹，即使是遇到至纯的灵气，也不能将其发挥出最原本的效用，正如写字好的人拿根火柴也能写出好字。

明丘宣趁着她在玩的时间，攒了很多灵气，储存在妖丹内，修炼上精益飞快。他修炼着，忽然感觉有一道冰凉的灵气竖着转在他的身边，这灵气不多，却能让他提炼灵气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明丘宣睁眼，发现这灵气是水的形态，淡淡的金光藏在水中，由水的灵气状态来看，它来自明丘宣面前的这条河。

是她。

以水为介质，既柔和，又能过滤灵气中的杂质。吸取当地的灵气，以当地的水为介质最佳。

明丘宣望向她，她正撑着竹篙，试图将渔船划动，她喜眉笑眼，明丘宣在岸上听到了她的欢快的笑声。

好像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碍眼。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

沈曦华的渔船也划到了岸边。

她舒心惬意，看他的神情也柔和许多：“怎么样？这里的灵气很好吧。”

年轻男子在她身后，没有下船，明丘宣对他礼貌一笑，他也回之笑脸。

“很好，进益了不少。”

沈曦华说：“那么，做好准备了吗？”

“嗯？”明丘宣不明所以。

明丘宣才发现年轻男子忧心忡忡，他握紧竹篙，眼睛望向河中心。

只见沈曦华柔美的抬起左手，一阵冰冷的风从她身后刮来，浓烈强劲的法力从河面上被沈曦华吸到手掌中。

沈曦华什么时候布下的阵法？

旷阔的河面好像被一张大手掀开似得，蓝绿清澈的水随着法力的撤退而褪去，露出黑色的、粘稠的深邃的河水，一时间天地阴阳转换，白天变成了黑夜，一轮白月取代了金色太阳的位置，从水面上蒸腾而起厚重的山间白雾，沈曦华一掌将仙境拉入颓靡的幻境中。

蓦地，撞破水面的声音轰隆四响，水花四溅，数道霹雳打向黑色的湖面，于雷电闪照之中，光被截断，重复的映照在贝壳状的亮面里，像是鳞片。

哗——吼——

一只龙头半蛇身的怪物直立着身体，膨扁的枕鳞宽宽的立起，脊背上有鳄鱼背上盔甲般的坚硬鳞片，它一吼，黑色黏腻的液体被它嘴里喷出的气流带着撒开。

年轻男人早有准备，长竹篙在他掌心旋转，结成一道结界，挡下了它口里污秽的东西。

粗厚的雷成堆的击打在它身上，整个河面一同随着雷声颤动，细碎的水珠弹跳起来，年轻男人踩一脚渔船，整个渔船腾空，鸬鹚扑腾着翅膀飞起，翅膀之下流过法力的痕迹，一直蹿飞到上空，三只鸬鹚头尾相接，旋转着飞。

于它们之中，渐渐显现出数个只有头、颈、四肢、躯干的红色小人，有的佩刀，有的带狗，有的围绕成一个圈跳舞，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然后人像越来越大，形如真人大小一般，对着怪物就冲过去，它们一旦贴上它的身体，就不会再落下来，黏在怪物的脖子上个，远看，犹如划破喉咙的红色伤口。

沈曦华导天雷入水，将雷电铺满面前被截断河流，怪物抖如筛糠，挣扎着逃离河水，但一入空中，就被红色小入拦住，啃咬脖子。

待它整个身躯跃入空中，才知道它先前没于水面的下半身，是遒劲苍老的藤枝，没有血肉，没有生气，只是一堆枯木，却有着龙尾的形状。

怪物被咬得吃痛，鞭甩着尾部，横扫到岸上，一片树林被扫平，连带着泥土的断根被掀翻着朝上。怪物一甩，打在年轻男人竹篙的结界上，竹篙顷刻间碎裂，沈曦华立即用神力补上结界的裂痕，明丘宣与沈曦华同时出手，两道力量使结界修补平衡，年轻男人的竹篙碎裂，掩盖在普通竹篙下，一支半透明的蓝绿色竹篙显露了出来。年轻男人再将竹篙推出去之时，沈曦华和明丘宣都感知到这道结界已经不需要二人之力，遂撤去法力。

那怪物倏地转头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岸上人吞吃入腹，它一口咬上结界，崩坏了几颗牙，又蓄力上前，再咬，一口牙尽数崩坏。它用尾部甩污浊的黑河水上岸，粘稠的液体附着在结界上，慢慢侵蚀着结界的纯粹。

“寒怜剑，去！”从沈曦华手中唰一下飞出一道蓝色的光，向着怪物蛇身与枯木之身的衔接处削去，一剑削过，仅豁开一点口，然后寒怜剑就像锯子锯木头一样，在它的伤处来回划拉，怪物吃痛要逃，但被源源不断从鸬鹚处飞出的红色小人，架在空中，动弹不得，它扭动着身体，也只能承受着寒怜剑的割磨。

沈曦华看到它脖子之处的坚硬皮肉已经被红色小人咬开，露出鳞片下绿色的血肉。

沈曦华命令道：“丘宣，去！用虎爪弯刀刺破血肉，挑断气脉！”

“是！”

明丘宣蹬地凌空而去，穿破结界，五把月白色弯刀发出红色杀戮的血光，随后由月白色变味铁质银色，弯刀与他的手指之间犹如有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像听话傀儡一般，任凭他的手掌控制。

弯刀如蜂鸟般极速飞出去，眼看着就要刺入它的喉咙血肉，它突出一口污浊的黑色粘稠物，明丘宣拉着远处的弯刀躲避，自己一个闪身，踩到了一匹红色的马身上，些许黑色溅到马身上，马迅速消解了，又有一口浊物向他飞来，明丘宣翻一个跟头，脚落在另一匹狼背上，轻巧躲过。

明丘宣发现它每吐三口浊物就要喘息着停顿一会儿，用尾部来攻击人，明丘宣抓住这个机会，踩着狼借力一跃，连出五把刀，同时刺入它颈部已被撕拉开的皮肉上。

明丘宣人已到怪物头下。

使弯刀割拉血肉之时，手变虎爪形态，接着整个身体变为虎形，四爪直直刺入它的皮肉，然后亮出利爪，围着它的脖子跑一圈，数百个或孔状或线状的爪痕出现在它脖子之上，五爪弯刀分散，在脖子的各处整齐的刺入，再划拉着旋转一圈，明丘宣恢复人身迅速后退，红色小人还在啃咬，在明丘宣的助力之下，数片鳞片，成片的落入江面之上，鳞片先是浮在水面上，然后被黑水的粘腻吞噬着边缘，最后整片吞沉入河底。

绿色的血液也从空中留下来，它疼痛得甩身扭头，绿色血水飞散四处，落在岸上，迅速吸干水分，草木化为一片黑焦。

“回来！”沈曦华在岸上喊他。

但是怪物的吼叫声实在是大得很，明丘宣没听见。

怪物的下半身被沈曦华隔断，坠落入河中，失去了力量本源的怪物，无法平衡体内的能量，加之明丘宣已经割裂它的气口，霎时间，身躯爆裂，更多更臭更浓的绿色汁液爆满空中。

明丘宣没想到这一层，鲜亮的绿色冲向他之时，他以为今日就要绝命于此。

蓦地一道寒冷的剑光挡在了他面前，在他周身营造出一个冰冷的护身结界，剑气凛然，震得他浑身僵硬。

驱邪斩妖魔的剑，自带威慑力，让他无力抵抗，自觉臣服。

他也是妖啊。

他的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开始下坠。

以极快的速度，落入如岩浆一般吞噬万物的黑河水，正在毫无阻拦的在底下接着他，这是自然的“血盆大口”，而上边则是天然血脉的压制。

明丘宣动不了，索性闭上了眼。

死在你的剑下，你好意的庇佑之下，也好。

一个温暖的怀抱从他背后传来。

沈曦华冲过来接住他，就往岸上跑，绿血、黑水，没有一样能近她的身。

“抱歉，我考虑不周。”

明丘宣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

她那把剑的震慑力还在影响着他的脑子，他只觉得嗡嗡嗡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他连喘息都不能大声，他只知道他害怕，他的心脏在狂跳，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仿佛数道禁制设在他的灵韵之上，下一秒他就要被灭魂证道。

“不怕，寒怜剑不杀你。”

明丘宣耳边的嗡嗡声减去，听到了她说的这句话，犹如得到天赦一般，不安全感全然消散。

沈曦华带着他落在岸上，他靠在沈曦华怀里，沈曦华安抚的，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年轻男人自觉去处理剩下的摊子。召回鸬鹚之时，红色小人凭空消失。鸬鹚落在渔船上，又跟普通鸬鹚一样了。

可怖的暗色幻境消散，清秀的山水出现，怡人的暖阳照射江面。

明丘宣缓缓回过神，天边的绵延苍翠群山层层叠叠的立着，朝阳照过来，薄雾消散，蓬松舒展的云朵慢游，江面上远处有一渔夫撑船，他喊着：“喂——阿弟——今天出来更早啊？”

“啊，对，早上不晒，太阳好看！”年轻男人回应他的话，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丘宣被渔夫的叫声给喊醒了，后知后觉躺在沈曦华怀里，在外人面前，他一个比沈曦华个高的人躺在他怀里，像是情人夜晚里的撒娇，虽然妖界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但是明丘宣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连忙撑地推开沈曦华独自站起来。

沈曦华笑道：“醒了啊？”

年轻男人听到沈曦华的声音，就过来，颇为礼貌的问道：“这位是沈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