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昌隆坊张府，却未曾如少帝心中所想那般鸡飞狗跳。
反而一连数日，十分宁静。
张凌自从伯父寿宴之日任性独自回了家，便将自己关在小院中赏花喂鱼，连父母兄长也不愿相见。她脸上的神情终日闷闷不乐，让贴身侍女小萝忧心不已。
张夫人从未见过女儿如此，怕她闷出病来，便让张霖从宫学归家，想办法去劝一劝。
这个妹妹打小就比自己还顽劣，张霖可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劝得了她。
不过既然是父母有命，他也好奇这些时日张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于是备下了几样时鲜乳酪糕点，带着小厮去了青梅苑。
转过了园中回廊，便看到张凌独坐在小轩窗前，拿着一本旧书似看非看。
屋内虽然添置了炭炉，但她却任性将窗子半开半掩，害得张霖进了屋内，刚脱下披风，便结结实实感受到一股凉意，打了一个喷嚏。
“兄长不在宫学里好好读书，跑我这儿来干嘛？”张凌抬起眼帘懒懒问道。
“今日下学早，母亲让我回家来吃饭。路上我听闻坊间新开了一家铺子，就挑了些新鲜的，看你喜不喜欢。”
“帝京城里能有什么新鲜儿，兄长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母亲那吃盏茶。”张凌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支起额头看着袅袅熏香。
小萝摇摇头，默默接过了食盒，将案几收拾出一片地方，摆上了两碟乳白的香糕。
张凌口中说着嫌弃，却是随手拿起了一块品尝起来。
张霖也懒得与她计较，走过去坐在侧位，随手拿起了她看的那本书。
“这等山野异闻，你向来嗤之以鼻，说这些文人墨客胡编乱造，怎么今日又翻看起来了？”张霖看了两页，放置在一旁，微微一笑。
“本小姐堂堂尚书府千金，当今皇后的堂妹，如今都遭人鄙夷，这天底下还有何事比之荒唐？说不定这些山精野怪也是随处可见呢。”
张凌在自家兄长面前毫无顾忌。
“难道那日，韩越真的不识抬举？”
“他岂止是不识抬举，他……”
“他到底怎么了？”
“他还跟那个严宁光一起，羞辱本小姐！”
“怎么可能？！这个韩越，他和严家素无来往，爹爹可是派人核实过的。”
“他与那严家是没有什么来往，但是他嘴上说是高攀不起，我看他就是看不上本小姐，故意推脱。”
“这还不得怪你自己，平日在这帝京城肆意妄为，上次还扮作男子去诗会抛头露面，韩越他认出了你，心里不得有所芥蒂……”
“我怎么了？！那日长公主也在，怎么就没人……”
“我的大小姐，你怎可与长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再说了，皇后娘娘私下都告诉伯父和父亲了，那诗会，本来就是陛下要为公主殿下挑选夫婿特意安排的，公主殿下会去是理所当然，你一个闺阁女子算怎么回事。”
“我……”张凌一时哑然。
“你可收敛一些吧，我的好妹妹。”张霖苦口婆心。
哼，张凌嗤之以鼻。
“说起公主殿下，今日还真有一事要跟你说，大哥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张霖突然想起了什么。
“大哥要回来？！为什么？是陛下召他回京的吗？”
“怕了吧？我就知道，只要大哥回来了，你肯定就能安分一些。”
张家的长子张溯，向来做事刻板守矩，是张凌的克星。
“我……我才不怕……但是大哥在江南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回来了？”张凌有些心虚。
“一来呢，这年节将至，父亲母亲也很是思念，想让他归家团圆，二来……大哥他……该是为了公主殿下。”张霖的声音低了下去，甚至叹了一口气。
“大哥他……还是心念公主殿下，可是……”
张凌自然是知晓自己的这位大哥心有所属，可是伯父寿宴之时，长公主殿下当众带走了严家的一位公子，引得外面议论纷纷，尚不知是何情由。大哥又外放为官多年，公主殿下怕是都不记得他了。此次陛下为公主择婿，大哥又能如何呢？
“当年大家都说，长公主殿下与长平侯才是良配，但如今长平侯离世数年，公主殿下也该也该给旁人一个机会才是。”
“可是大哥这些年都不在京中，就算他及时赶回京城，又如何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
“无论公主选择何人，总要努力了，才不后悔。我猜大哥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咱们那位大哥，论人品，论学识，哪一点也不在这些举子之下，凭什么就不能去争一争？”
“二哥你说得对，若不是大哥情愿去江南，这满帝京城，何人能与他一较高下？”
“当初是因为那位长平侯与公主情深意切，如今长平侯已经不在了，大哥此次定无敌手。”
“好想亲眼去看一看啊。”张凌来了精神。
“别做梦了，父亲听礼部那边说，本月十五，陛下要在琼林馆亲设冬林宴，除却一众待选的适龄男子外，还有宗室的几位老王爷亲临，这等场面，谁敢造次？”
“那大哥能去吗？”
“大哥来信，求父亲去见了陛下，听父亲说，陛下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本是不愿大哥参与此事，但是看在大哥情真意切的份上，才勉强答应。”
“陛下真是讨厌……”
张霖忙令她噤声。
“咱们家，父亲已经贵为兵部尚书，长公主殿下又因当年之功，与军中牵连甚广，陛下不愿大哥求娶公主，自然也是有所忌惮，切不可妄言。”
“大哥他素来循规蹈矩，这一次会为了公主不惜违逆圣意，看来我们还是不明白他的一片真心。”
“是你年纪小不明白，当年大哥之所以自请下放江南，就是不愿亲眼看到长公主与长平侯成婚。”
“眼看心上人嫁于他人，的确是太过伤情。”张凌第一次十分同情自己的兄长。
“希望这一次，大哥能得偿所愿，莫要……”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张凌探出身子及时捂住了张霖的嘴。
“好了好了，不说大哥了，那你呢，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是要怎样？母亲她都担心坏了。”张霖换了话题。
“我？我的事不打紧，还是等大哥回来了再说吧。”
“其实你若是觉得那韩大人还不错，倒是可以多加接触一番，毕竟伯父和父亲都夸赞他人品贵重。他若是多了解你一些，想必也会对你有所改观。”
“我堂堂千金小姐，难不成还要去讨好他？他做梦！”
“倒不是你去讨好，而是让他多多留意到你，待他动了凡心，还不是手到擒来。”
“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可是正经人家的闺阁女子。”
“那你就当我没说。”
“你……”
小萝本倚在屋门听他们兄妹说话，突然听得有人进了院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忙提醒屋内的两人，“二公子，小姐，夫人来了。”
“母亲怎么也来了？”张凌看向窗外。
张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过回廊。
“许是有什么事吧，这个时辰，爹爹也该回来了。”张霖站起身来去门口迎着。
张夫人进了门，侍女为她取下暖裘，小萝忙端了热茶来。
“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还开着窗子，着了风寒怎么办。”张夫人坐在了暖塌上，语气里满是宠溺。
“这屋里烧了炭，又熏了香，我就让小萝把窗子打开，透透气。”张凌倚在了母亲身边。
“你呀，这几日不闹着出去玩了，我让你绣的那幅牡丹花样，你可绣好了？”张夫人故意问道。
张霖不由嗤笑了一声。
他这个妹妹，女红是一塌糊涂。
果不其然，张凌忙又让小萝端来哥哥送的糕点，搪塞了过去。
“娘亲是有什么事吗？”张霖先问了。
“刚刚你爹爹回到家，随口与我说了一件事，我左思右想静不下心来，就过来与你妹妹好好说说。”张夫人放下了茶碗。
“娘亲可是一品诰命在身，有什么事让娘亲这般慌张的。”张凌撇嘴。
“你爹爹刚才说，这秦家最近不知道又吹了什么风，明目张胆地一直往那严府跑，连陛下在宫里都有所耳闻，今儿个还与你爹爹说了几句。”
“秦家！”张凌一听是秦家就坐不住了，“哟，这秦家现在是不避人了？”
“秦家与严家走得近，朝中人尽皆知，不过能让陛下有顾忌，其中定有缘由。”张霖想了一想说道。
“可不是，今日你爹爹才知道，原来那秦家，已经着人上门去说亲了，前日那秦大学士与陛下闲谈，竟然还希望陛下从中说情呢。”张夫人神情鄙夷。
“那秦家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主动上门说亲，我看那秦紫蓉的脸面也是不要了。”张凌冷哼。
“不过听起来，那严家似是有些不愿的，连陛下也推辞说，严宁光是太后最看重的内侄，他的亲事得经太后首肯，秦家才收敛了一些。”
“严宁光那个家伙，眼高于顶，他才不会看上秦家的那个小蹄子。”
“阿凌。”张霖不许妹妹如此口无遮拦。
“本来就是，秦紫蓉什么都要跟我争，什么都想压我一头，她也不想想，我堂姊是当朝皇后，我爹爹是兵部尚书，她不过就是小门小户，拿什么身份跟我比！”
“正因为此，如果被她比了下去，那咱们家的脸面，也就丢光了。”张夫人亦是气忿。
“娘亲，你怎么也跟阿凌一样计较这些。”张霖无奈摇头。
“我也不想计较，但是你看看咱们家，也算皇亲国戚，你大哥离家数年，到现在不愿成家，你呢，又说自己身无功名，也不愿议亲，阿凌就更不用说了，满帝京城的贵女，到了她这个年纪还待字闺中的，也就她和秦家那位了。如今若是秦家小女先嫁了人，那你妹妹可就成了这帝京城中唯一的笑话了。你们让我怎能不计较？”
张夫人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我……”张凌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少年人志在四方，可你是女子，是不一样的，阿凌啊，娘亲看那位韩大人仪表堂堂，又满腹经纶，你就莫要再让为娘担心了吧。”
“可……可是人家不愿意娶我，我堂堂尚书府千金，总不能真的去逼亲吧！”张凌懊恼不已。
“那，要不然，让你爹爹再去与他说说？”张夫人叹了口气。
“让爹爹去，他韩越凭什么！”张凌一口回绝。
“那你想怎么样？那严家也不是只有严宁光一位公子，若是秦家过上几日，退而求其次，选了严氏宗族其他公子，严家该也不好不答应吧？到时候……”
“哥哥！你倒是替我想想办法啊！”张凌坐在了自家哥哥身侧。
“好了好了，那就由我出面去说和说和。那个韩大人虽然年长我几岁，但为人谦恭有礼，想必也不会让我难堪的。”
“多谢哥哥。”
张凌与母亲对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