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弯刀抵上了夜莺小妖的颈。
“西天净土从不参与六界纷争,你诈我?想死?”他手里的弯刀又向夜莺脖子逼近几寸。
小妖瑟瑟发抖,立刻求饶:“千真万确啊公子,我们做生意的,最是讲求诚信。阿那律确实是下界来了,阿那律他……”
小妖不说话了,不敢再往下说了,因为它发现‘阿那律’这三字说的越多,弯刀离脖子便越近。
很明显,这位冤大头的含冤量不太纯,不是那般好说话,他若是疯起来,手起刀落,它的小命便一命呜呼了。
“他……”
顾幸欲言又止,但还是将压抑在心的话吐露出来,“他既已成佛,就不该插手六界事务……太乱,太脏,不适合他。”
夜莺梗着脖子,掀起脑袋往上瞅了一眼,这位美艳公子似乎同传说中的轮回神阿那律有些过往,但似乎又对他的近况不甚了解,掌握了一些错误的信息。
“他并未成佛,公子不知吗?”
那柄弯刀霎时刺进了它的羽毛,穿骨而过,疼得小妖差点昏过去:“公子,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的兄弟姐妹族群众多,他们有的同神界天兵认识,这消息是从他们那里传出的,对了,”小妖求生心切,又把不轻易告人的消息说了出来,“他们说阿那律因一个妖怪的死备受打击,百年来,一直在西天净土疗养,至今眼睛都看不见……”
小妖颈上的那柄弯刀松开了,确切的说,窝住弯刀的那只手颤颤巍巍,不甚将刀坠落在地,击起妖火四散。
只见锦衣华服的公子失了魂般跌坐在地,所有伪装的风光霁月,神采飞扬在一瞬间卸下。
他如同狂风骤雨蹂/躏下的牡丹,徒有虚表,内里早已伤痕累累。
他扬起那双如一潭死水的媚眼,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有半句虚言,我便将你兄弟姐妹所有族群都架在火上烤!”
夜莺挺直腰板:“那是自然,若是有半点假话,不用公子动手我们亲自朝火里扑!”
顾幸站起,递给夜莺鼓囊囊的钱袋:“这里是百两金,我要雇佣你的族群。”
见了金子比见了亲爹还亲切的小妖,立刻笑逐颜开:“我族群定听公子召唤,不知公子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寻找阿那律的踪迹,将他引到我这里来。”
……
阿那律已经下界足足有一月了。
这一个月来他走遍六界各个角落,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没有期盼到他所希望听到的消息。
小狐狸还是死了,他对自己说。
片刻,他又摇头,对自己说,现在眼睛看不见,等眼睛能看见了,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了。
但,他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习惯在黑暗中自言自语,这般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的对话重复了千遍,万遍,那是一次次希望燃起,又一次次希望破灭的虚空。
百年来,他一直想下界找寻心中所盼,但每每被师兄佛祖拦住,说他的眼睛看不见,虽说法力仍在,但若是遇到难缠的妖怪岂不是又要伤上加伤。
直到那封载着‘苍生有难’的神书飘到了西天净土。
苍生有难,小狐狸若是还活着,那他岂不是也会遭难?
他的苍生有难了,他岂能坐视不管?
他说服了佛祖,安抚了师兄,下界了。
他在黑暗中走遍六界,寻找小狐狸的踪迹。
如果……如果,如我所盼,果真你还活着的话……
阿幸,请你务必活着……
他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踽踽而行,跌跌撞撞。
一个初夏的黄昏,从光线洒到脸上的温度可以感知日暮西沉。林中细碎虫鸣混着轻风,抚慰阿那律逐渐沉重的脚步。
忽而,他感知到一丝危险。凭直觉腾空跃起躲过一片袭来的藤条。
那藤妖鬼笑:“想不到轮回神的眼瞎了,反应也能这般灵敏。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自那藤条上又生出密密麻麻的细枝,遮天蔽日如网扑向空中的阿那律。
阿那律从藤枝搅动空气的声音辨别出方向,弹指一挥,便从掌心跃出一团巨大火球,将万千藤枝烧成灰烬。
只听那藤妖不知与什么东西在细语轻声密谈:“卧槽,你也没说他这么厉害啊,不是,他都看不见了,还这么能打,雇你的人知道吗?不行,不行,我还没说开场白就快被他灭了!”
“二逼啊你,谁让你上来就跟人家打,人家是轮回神,眼瞎了能力还在,你个傻缺。”
阿那律在半空中听得不甚清楚,只知道那个攻势汹涌的藤妖似乎静止不动了,半晌,只听他清清嗓子:“咳……,那个什么,我不打了!我投降!不过!!”
藤妖找回尊严般放了句狠话:“有本事你一直朝南走!走到思君镇的第三条大街,第五小巷,卖烧饼油条摊位往西百米,大梨花树下的顾府!有本事你就去!”
阿那律一时语塞,不知这藤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去那里做什么?”
藤妖望着身旁的夜莺小妖抓耳挠腮,雇他之前也没跟他说要这么费脑子啊……
“总之!就是那里的人,哦,不,那里的妖很厉害,比我难缠一百倍,一万倍……嗷,你干嘛踹我……”
又是一刻悄声密谋后,藤妖又发话了:“咳,我更正一下,思君镇顾府的公子患有十分严重的心疾,眼看着就要嘎嘣咽气……他爹便在思君镇贴上了告示,凡是能解顾公子心疾者,赏金百两。”
阿那律更语塞了:“我对钱没有兴趣,不去。”
藤妖急得快哭了:“我求你了!你快去吧……你不去我没法交差啊……”
他转而求助夜莺,被骂了句‘二逼’。
夜莺说道:“这么跟你说吧轮回神,你不是在找夜魔的踪迹吗?据我所知,他最近在思君镇附近活动频繁,你若去了那,一来能解顾府忧愁,助人脱离苦海,二来又能近距离观察夜魔,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阿那律正等小妖接着往下说,但俩妖见劝说成功,提早退场了。
“思君镇……顾府……”阿那律反复读着这两个名字,全然不知流光溢彩的青鸾已站在了身后。
“不许去。”容祈说。
阿那律顺着声音看去,在黑暗中勾勒出容祈的模样:“殿下,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自他回西天净土,神界的种种,包括落英山,都成为久远的回忆了。
“阿律,不能去思君镇。”
尽管阿那律看不见容祈此时脸上的表情,但从那语气里,可以看出此刻他应是十分焦急的。
“你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不应该再去以身犯险。夜魔现在占据了妖魔鬼三界,势如破竹,无人敢拦。就连天上的神兵们都节节败退,不敢贸然应战,你一个西天净土的人,为何要掺和进来?”容祈说道。
“殿下,苍生有难,我不能置之不理。”阿那律平静回答。
“去他妈的苍生,他们不配,人间不值得!”
不知容祈又穿梭时空去了什么地方学了这些新奇的话语,阿那律温温笑笑,连带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都泛起涟漪。
“殿下是想以未来之果告诫我的现在吗?虽不知未来发生了什么,但我能确定的,我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怨无悔。俗话说,有因便有果,有果便有因,我不知殿下瞧见了怎样的果,但它既然要发生,便让它发生。我既入六界,便已入局,既是局中人,便做局中事。我身在局,便不破局,我无怨无悔,并且平静接受所有即将发生的一切。”
容祈不说话了,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想起来说什么来劝阿那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失在日暮西沉的林中。
饶是容祈殿下修养极高极有内涵,也在与某人的相处中,染上了些不好的习惯,在耐心将要耗尽之时,骂了一个‘操’。
容祈置身于堆满金银玉石的豪华客厅中,座上之人退下了花孔雀般的装束,少见的套上了一身白衣,他手里拿着妇人梳妆惯用的铅粉,往朱唇上涂点。旁边是精致的白玉瓷盏,里面还有未燃尽的青羽。
他见容祈来了,移开手里的妆镜,冲他抬脸:“怎么样,这样看起来是不是一副病容憔悴的模样?”
“就算你把整盒粉都糊在脸上也是无用,他看不见的。”容祈说。
顾幸神色黯然,铅粉白衣下显得十分憔悴,他走到容祈跟前,寒气凌人:“殿下,你为何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