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初跟我说他已成佛，他一切都好，为何要骗我？为何？”顾幸步步紧逼，质问容祈，将他逼到墙角。
容祈望着庭院外的天空，那里升起了月亮。他深吸一口气，认真盯着眼前被他蒙蔽了近百年的男人。
“对不起，我以为我能阻止这一切。”
他开门见山的道歉让顾幸堵在心口的恶气消散了些，“如果你也有我这样一种能力，能够看见未来发生的一切，那么你将会和我一样，想尽千方百计去阻拦它的发生。我阻拦你与阿律的见面，只不过是想改变那个不久之后就要到来的悲剧，但是对不起……”
他又道歉了，浑身上下显露出一种无力感，“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一人之力无法与命运抗衡。所有该来的还是会来……无论是神，是人，在宿命面前都无法抵抗。它，是一座即将倒塌的高山，我们每个人都站在山脚下……”
容祈今日看起来心情十分低落，甚至比得知阿那律近况的顾幸更加低沉，顾幸早已准备好的拳头有些不忍心落在他的脸上了。
“你伤心个屁？该特么哭的人是我才对！若不是你当初跟我说他成佛了，我才不会销声匿迹这么些年，还有，你为何不告诉我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当初四时令主一剑将你穿心而过，我又是搭宝物又是借仙草的，好不容易将你吊着一口气，又托财神将你带到人间好生疗养数十年，这才将你一条小命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
此时的容祈像极了面对青春期叛逆的儿子，正细数那些一把屎一把尿将他养大的辛酸。
“也就是近几年，你身子大好，开始有力气骂人了。若是再往前倒几年，我若告诉你轮回神因你遭受重挫眼睛瞎了，这岂不是更重的打击，若这样的消息我告知与你，你一命呜呼了，我的那些仙草宝贝岂不是白费？”
顾幸沉默了。容祈确实说的是事实，要不是那些年有他和财神爹的精心照顾，那一剑穿心跌落九天仙山后，他只会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他退回几步，重新坐在椅上。
他没有资格质问任何人，原本就是他造成了这无法挽回的一切。
他抬眼望了眼廊角的月牙，这样美的月亮阿律已经近百年不曾看过了。
他身处百年的黑暗里，是否会想起那只闯下大祸连累他在始母殿下跪，又连累他失去光明，成为神界闲时笑谈的狐妖，他想起他来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容祈也跟着坐下，自顾自倒起一盏茶来喝：“过几日，他便来了。你有什么打算？你把他引来这里想做什么？我听你雇的夜莺小妖说夜魔就在这附近，是真的吗？你当初不是说不愿意再与他纠缠损他修为吗？”
顾幸立刻翻了个白眼过去：“你说那么多问号不会呛水吗？你不是能看见未来吗？怎么不用你那牛逼轰轰的能力看一看我顾幸到底要干什么？到底有什么企图？”
容祈被噎得有些喝不下去，放下茶盏：“首先，我要更正一下，我能看见的未来，是未来那条时间轨道上关键的时间节点，并不能看到未来每个时刻都发生的事，其次，有的未来我想看就看，有的未来，不是随心所欲便能看到的。”
“哦，”顾幸若有所思，“我说天神怎么不派自己儿子跟夜魔对战去呢，原来你的能力这么受限……”
容祈不想和讨人厌的狐狸说话了，起身要走。临走时，看了眼烧成灰烬的青羽。
那是他留给顾幸的召唤羽。若是有事便燃一根将他召唤过来。
想当年，他总共留给他三根。
顾幸烧第一根时，正在病榻上面色苍白，问的是，阿律怎么样，容祈回答，他很好；烧第二根的时候，他能下床走路了，整个人却依然油尽灯枯十分憔悴，问的是，阿律怎么样，容祈回答，他成佛了。
自那之后，顾幸便再也没有召唤过容祈，专心做起了生意。将所有用来想阿那律的精力和时间都用来赚钱上，有那么一瞬间，容祈甚至觉得，顾幸已经不记得有关阿那律的事情了。
然而，他用最后一根召唤羽，问的还是阿那律的事。
这次，容祈讲的终于是实话了。
“这是最后一根召唤羽了，以后你要……”
顾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薅了一把容祈的头发，青丝在他手中立刻化成青羽原型，他笑嘻嘻道：“这下子，我又有一大把召唤羽了。”
容祈骂了句‘操’，摇身要走。
“殿下。”
顾幸叫住了他，顾幸只有在郑重其事说一件事情的时候，才会尊称容祈为‘殿下’。
“我一直都想问殿下，那日为何救我。”
容祈望着烛光里一袭白衣的顾幸，想起不久的将来他一身缟素，痛不欲生的模样，终是勉强笑了笑：“就当是为了阿律吧。”
……
一大早，思君镇上最有钱的顾府便准备开门迎客。
阿驴奉主人之命早早将门前扫的一片落叶都不曾有，连洒地的水都是他从山上挑的。
阿驴虽不知今日迎的是什么贵客，不过从主人来来回回踱在院子里的频率来看，他等得很焦急。
阿驴戴上了能遮住耳朵的小围帽，又将主人给他的据说能隐住妖气的丹丸吃了下去，蹲在门口静静等待所谓的客人。
等到朝阳初升，慢慢移动直日中，又坠到西边时，客人仍未出现。
阿驴瞅了眼院内，他的主人已然等得极其焦躁，不耐烦抖腿啃指甲，终于他冲着空中吹了两声口哨，唤来夜莺小妖。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没到？”
“主人，您有所不知，这些天我观察轮回神，发现他每次到一个新地方，总会驻足辨别每一个的声音。每每都失望摇头，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顾幸拧着眉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他现在走到哪里了？”
“思君镇的镇口，正在朝您这里来呢。不过……”
“不过什么”
“我瞧着轮回神方向感不是太好，已经东边西边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了。”
此时，阿那律正在思君镇主街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那个藤妖说顾府在哪里来着？
是第五条街，第三个小巷，卖烧饼油条摊往哪拐来着？
他想找个人来问，但似乎这个小镇上的人都不喜欢傍晚出街，风中有柴火炊烟的味道，约莫都回家吃饭去了。
他继续在黑暗中往前摸索，忽而就那么不偏不倚的撞进了一个结实且温暖的身子。
确切的说，是一个人的怀里。
他看不见也就罢了，怎么这个人也不好好看路？
阿那律急着道歉，却被宽厚手掌扶住微欠的身子。
“公子不必道歉，这路上太黑了，没有灯笼，没有月亮，走路撞到人再也正常不过了。”
高高挂在东方的圆月叫了声冤枉。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
阿那律循着声音的方向冲他笑了笑，在那双纯净的眼眸里，清晰着倒映着一轮圆月，以及圆月旁那个满眼蓄着泪却不敢哭出来的男人。
他们久别重逢，他却不敢，也不能，与之相认。
他故意变了声，吃了隐匿妖气的丹丸。
他是认不出他来的。
“小兄弟，我眼睛不好，又是初来乍到。你知道顾府吗？可不可以劳烦带我过去？”
话音落下，那双宽厚的手掌便握了上来，毫不见外，拉着阿那律微凉的手，薄薄声音说道：“跟我走。”
阿那律走过人间很多地方，有些地方确实民风开放，从这位亲切拉他手的小兄弟来看，思君镇是挺开的。
他牵着他的手，缓步朝前，并贴心提醒他前面有几个积了雨水的小坑。阿那律费劲跨了几个小水坑，气息便得有些急了。
那双宽厚的手忽而扶上了他的腰，将他原地抱起，跨过了一个大水坑。
有那么一刹那，阿那律仿佛听到了泪水滴到水坑里的声音。
“这里前几日下了场大雨，积了几个大坑，公子眼睛不好，走起路来是很费劲。不过，你不用着急，我左右无事，会慢慢陪着你走过这段距离。”
他的声音在阿那律听来很是薄凉，但那说话的语气，停顿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他找寻无果，基本可以确定不在这世间的人。
他就这样静静陪着阿那律，走完了剩下的路。停在了一棵梨树旁。
初夏时节，枝头已经挂满青涩的小梨。
顾府的门在这时打开了，阿驴的脑袋冒了出来，一看是顾幸领了个美貌的年轻男子回来，便知是客到了，憨憨笑道：“主……”
他还没说完，嘴便被顾幸给封上了。
顾幸疯狂给他使眼色，好在阿驴有时候也不笨，瞬间知道他主人要干什么。
他对阿那律说道：“这位客人是来帮我们公子看病的吧！您快进来吧，他已经在床榻等候您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