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刮起了大风,卷着残雪拍打窗户。
顾幸慢慢睁开了眼,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看了一会,才让自己从漫长痛苦的回忆中剥离。
头疼……顾幸烦躁揉着太阳穴,终于想起来昨天扑到容祈怀里大哭的社死现场。
妈的……这辈子都不想出这个门了。
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外面雪地里的光线都反射不进,四周黑沉沉的。
他在床上转了个身,手臂碰上了旁边人的脸。
长安睡得安静极了,长睫毛像极了蝴蝶柔软的翅膀。
顾幸俯身,轻轻在他眼睫上落了个吻。
他撑着床沿坐起,迷迷糊糊找拖鞋,忽然发现角落里立了个人影。
“卧槽,你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容祈想了想:“大概是你下嘴亲阿律的时候……嗯……怎么说呢,我本来打算瞬移走的,因为我怕你会进一步做些什么事……咳咳……”
“他才十七,你禽兽吧!”
顾幸面无表情的换上了鞋,要推门出去的时候,迟钝问道:“你不是在忙春祭吗?怎么有时间来救我还能有时间赖在我这里做偷窥狂?”
“本人忙得生无可恋准备春祭的时候,要去轮回司取个东西,发现召令芙蓉被人偷走了。鉴于上一个偷它的人是你,我以为又是你偷拿了,于是我就追到了浮山顶上。”
“你把它改得那么傻逼,我才不会硬闯天门去偷它好吧。”
躺在容祈袖子里的召令芙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在顾幸失踪的五百年里,容祈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声名大噪,有些事少有人知,其中便包括他将令人生畏的召令芙蓉神力减半,变成了在施法前只要封住人嘴不说话,便毫无用处的傻白花。
当然,这只对于召令芙蓉的主人有效。
召令芙蓉只有在容祈的面前才会甘愿变成毫无用处的傻白甜。
顾幸又接着说:“还有!我呈上的书信你都没回!从噬魂冥到雾灵兽,再到离魂索怨阵再到鬼门被炸,你屁都没回一个,我都还以为你死了呢——”
此时,天界备受尊崇的容祈殿下,高高在上的轮回司主淹没在小小狐仙的唾沫星子里,但他并未生气,相反的,他像天底下所有被不孝子背弃的父母一样,指着顾幸的鼻子痛心疾首:“老子那么忙,还要下界来救你们……我已经三天没睡觉了!三天没见过阿商了!三天啊,你敢想吗?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底裤都要被那个丑女魔头给扒光了好吧?”
他口中的‘阿商’是他的夫人,确切的说是他的男人。更确切一点来说,殿下才是被抵在墙上的那一个。
之所以容祈会逼顾幸称呼那位是夫人,只不过是寻找作为殿下的面子罢了。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那三分魄去了哪里?他们就算是把我祖坟刨了也找不出那三分魄的下落。”
容祈知道,顾幸失踪了五百年,梦魔窥探他的记忆时,也出现了五百年的空白。虽不知他在那五百年里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但他知道,那三分魄一定是在那个时候移出了他的体内。
“有人要毁了阿律的三魂六魄,毁了这一切。”容祈说,“你承上的书信我都看了,夜魔重现人间是不可能的。当时父王联同阿律一起开启神灭之术,夜魔已经灰飞烟灭了,断不可能完好无损重现这世间,所以……我猜是有人假借着他的名义,在做一些事情……”
“白风庭吧。”
顾幸望了眼静静躺在床上的少年,“当时阿律在白冥川的时候撞见了一个与夜魔幽会的神官,夜魔称呼他为‘白风庭’,但阿律也曾问过四时令主,他说天界之中并没有这样一个神官。也不知是不是他隐匿了名字……”
“确实,我也不曾听说过有这样一位神官……”
容祈念咒施法,青蓝光芒在他指尖闪烁,片刻后光芒熄灭,他摇摇头,“我查了一遍天界所有神官的名录,并无一人叫做‘白风庭’的……”
顾幸啃着光秃秃的手指,皱眉:“可能‘白风庭’只是那个神官的化名。但说不定……说不定白风庭当时早已经死在幽冥渊渚了。毕竟,神灭之术席卷了夜魔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幽冥王都变成了鬼骷颅头。他就算是没有死,也必定会遭受重创,不该有现在这样兴风作浪的能力。噬魂冥,雾灵兽,炸鬼门,对了,他还耗费了几万年的修为布了一个时障来搞我们,就是为了拉进我与长安的距离,产生羁绊后,用离魂索怨阵将我体内的神魄抽出来……说到这里……”
顾幸坐在床边,抚着长安苍白的脸颊:“他进入离魂索怨阵之后,似乎受了什么影响,渐渐忘记自己作为‘周长安’一些事,同时仿佛在慢慢成为‘阿那律’。我早就想去找你了,只不过天门被关,我也进不去……要是你这个傻鸟还有召唤羽该有多好……”
当顾幸消失五百年后重新出现在容祈面前的时候,才知道这五百年间,殿下经历了很多事情。
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来说就是:
殿下为了追夫,失去了很多重要的法力。
比如召唤羽,比如预见未来,召令芙蓉神力减半说不定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那是个骚操作满满的故事,讲出来也是段传奇。
很久很久以前,顾幸在初入人界局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这段故事。不过,那些传故事的人都莫名其妙遭了报复:比如门上被泼恶灵血,院子的鹅卵石被换上了骷颅……
如此种种之后,便无人敢说殿下追夫的故事了。
顾幸只知道,那位‘阿商’曾是妖界妖王,曾经对容祈殿下霸王硬上弓,再详细一些的,他就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的顾幸对世间所有都失去了兴趣,无心去听旁人幸福美满的故事。
他的故事仍是未完待续,他脚下的路漫长又痛苦。
“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阿律在开启神灭之术的时候同我父王谈过条件。”容祈说。
“记得,”顾幸当然记得,“第一个条件是他将神魄渡与我,我成仙之后要多多照拂,第二个便是希望天神用神力集合他的魂魄,将他推入轮回。”
“虽然第二个实施起来很难,毕竟神如果不是自然神灭,他的魂魄会分散到六界各个角落。集合分散神魄若不是父王那般通天神力的人怕是永远都做不到的。父王在神灭最后一刻将残余所有神力都分散出去,去追阿律分散的魂魄。这一追就是几千年……”
容祈看着静静熟睡的少年,又说,“就算是阿律进入了离魂索怨阵,魂魄离身后又被逼回去,也不应该出现记起前世种种的反应。还有,从长安出生时他便能看见妖鬼,有时候集中精力的时候也能看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世界,轮回神阿那律是可以觉醒出能看见八方之域这样的技能,可作为凡人的周长安……”
顾幸想了想:“会不会是阿律在开启神灭之术的时候还同初天神谈过其他的条件?”
“应该不会……阿律不是那般喜欢谈条件的人,”容祈托腮凝思,“可能是我父王额外赠送了些什么也说不准……”
“就他?他故意让人偷走‘虚无’用在我身上,好逼阿律出手,就他?”顾幸连连用了几个问号否定。
容祈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快要神灭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也不会这样做。所以……他可能用什么方法在补偿阿律呢?”
他们二人一同走向床边,看着熟睡的少年。
“我那里有神药,可以让记起前世回忆的人重新忘掉前世种种,慢慢做回自己,”容祈看着顾幸侧脸,问:“可是你真的舍得吗?你不是一直希望能扑进他怀里,唤他一声‘阿律’吗?”
顾幸沉默,良久认真点了点头:“是希望有那一天,不过我都等了一万年了,也不差再等个几千年了,只要他平安走过人妖鬼仙魔神的轮回,重新成为神的那一天便会记起所有的事。到那时,我会向他张开怀抱,跟他说一声‘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神既然有神灭,仙同样也有消亡的那天。仙的生命比神要短暂……在阿律还没走完六界轮回的时间里,你就没想过有哪天会突然消失在这个世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