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想过。只不过我更希望他重新做回轮回神。就算没有了顾幸，阿那律依然是阿那律，我愿默默守护他成神，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顾幸又说：“给他服下神药吧，让他走完作为‘周长安’的一生。”
容祈点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我那神药一般都是给仙阶以下的人吃的，从来没有给神阶吃过，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你忙春祭忙傻了吧？”
顾幸掰着容祈的头，“尊贵的殿下，请您睁开您水灵灵的大眼看看躺在床上的那个，他是个人，着凉会感冒，生病会发烧的凡人。”
容祈白了他一眼：“反正我是提醒过你了，要是真有什么副作用，你可别怪我。”
“能有什么副作用？”
“比如连自己现世的记忆全都忘干净了，比如忽而全部记起了前世今生，又比如他会停留在回忆里的某个时间点上，以为自己生活在那个时候，要是这样的话，就跟老年痴呆差不多的。”
顾幸盯着容祈：“你骗狗吧？”
“对啊——二狗——”
“操。”
顾幸抬起脚的功夫，容祈便消失了。
他俯身为长安掖好被子，关上房门，走进了客厅。
刚刚七点，鬼怪们没有一个醒来的，只剩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声音。
顾幸瘫在沙发上，累得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
冬阳冷冽耀眼的白光透过落地窗映了进来，掠过秋千架旁的白梅花，在木地板上勾勒出重重叠叠的花影来。
那五百年他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呢……
顾幸也忘记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像谁把记忆给剔除一样。
谁给除的呢……
他还能找到这样的能人？
这得是什么样的大神？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三分魄的下落肯定就在这段记忆里，既然顾幸本人都无从得知，那么不管是白风庭还是黑风庭，都无法摧毁阿律的三魂六魄。
这就足够了。
阳光慢慢移到了沙发上。他跋涉在久远回忆的哀伤在耀眼的温暖中稍稍退散。顾幸舒服眯上了眼，窝在沙发里打起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看，一睁眼，阿施那张脸横在面前，笑眯眯说：“老大，睡挺好的？”
顾幸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往里缩了缩：“你又打老子什么烂主意？”
阿施‘呵’一摆手：“老大，跟你挑明吧！我决定了，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们，我和孟小川还有杨哥大春他们，昨天晚上商量了一宿，决定以后要好好工作，再也不惹你哭了，我们觉得吧，你就是工作压力太大，才哭得那个鬼样子，哭……”
琵琶精的嘴被封起来了。
二楼上几个探出观望的脑袋又及时收了回去。楼梯拐角处传来窃窃私语。
‘我就说老大好面子吧，非得说的这么直白，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哭啊？还哭得那么惨……’
这是孟小川。
‘不然，咱们谁都别提，谁提谁是狗。’
这是大春。
‘屁，你不就是狗吗？黑狗精？早就跟你们说老狐狸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大才哭的，你们偏不信。’
这是卫诚。
顾幸骂骂咧咧爬起来，冲着二楼吼：“老子没哭！谁要再说，我就把他舌头薅了喂野鬼！包括那个刮风下雪的！”
霎时，二楼一片死寂。
“年底报告都写完了？写不完不给年夜饭吃——还有！那个刮风下雪的！你要是再不滚回天上去，你爹可就满世界派你哥哥到处抓你了啊——”
二楼脚步声，哀嚎声遍地，顾幸满意窝回沙发上。
孟婆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说：“你就别老吓他们了，他们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看都很累呢。听说是在浮山顶上被梦魔包围了，不光是你，他们也在久远回忆里走了一遭呢……”
顾幸闭着眼没说话。
孟婆婆又问：“早餐想吃些什么？我给长安煮杯牛奶吧。哦，对了，冰箱里没剩多少东西了，你待会再出去买些回来吧。”
“哈？！我上次买了那么多这么快就吃完了？”
“冬神嘛，”孟婆婆扬了扬手里的铲子，“个头不大，吃得倒挺多，是不是神仙都这样？”
“谁家好神仙这个死样啊？不过，饭桶都这样。”
顾幸穿上了大衣，推门的时候跟孟婆婆说：“婆婆，待会轮回司主那边可能会送药过来，你煮好了放凉等我回来。”
出别墅门的时候，阿施瞬移跟了上来，笑嘻嘻：“老大，我去帮你拎东西吧，你一个人拎那么多太沉了。”
顾幸偏头看了看她：“琵琶，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需要我给你兜着？一大早就献殷勤怪吓人的。”
“你个老狐狸有点良心好不好？老娘那是看你哭得那么……”
她的嘴又给封上了，怂巴巴跟在顾幸后面往前走。
雪后的晴天，冷得透骨。
路上少有行人，顾幸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远远看到对面马路边上的老人。
他依然像上次一样，弓腰修着自行车，脸都要贴到地面上了。冬阳白光洒在他满是岁月沟壑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圈。
“又在这修自行车啊？”顾幸走过去问。
老人仰脸看了看，见是他，笑了笑：“对啊，善良的神又来了？”
“上次不是和您说了嘛，天上的神哪是我们这些小喽啰能比的？”
老人笑笑没说话，越过顾幸看了看他身后的阿施，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了：“你也来了？”
那个语气像极了熟人之间的问候。可平心而论，阿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家，本着尊重老人就是尊重未来的自己的原则，她冲老人乖巧回笑：“是啊。今天这么冷，您还顶着寒风修车啊？这里是高档住宅区，很少会有人骑自行车的。您在这里修还不如去别的地方呢。”
这次老人没像上次那样说一大堆高深莫测的话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果，递给阿施：“喏，给你糖吃。看在你漂亮又善良的份上。”
阿施先是一愣，接着仰天驴笑：“还是您有眼光，会夸人，不像某些老狐狸，就会一个劲损人。”
顾幸嫌琵琶精丢人现眼，拽着她往前走。
身后，老人叫住了他。
“你知道魂飞魄散并不是一个生灵的终结点吗？”
“啊？！”
顾幸又抛给他一张帅气问号脸，这是他每次同老人说话出现最多的表情。
“我是说，魂飞魄散后还能在这世间留下些东西。那个东西叫残念，如果是足够强大的法力，借助足够黑暗的邪术，会慢慢出现一些逆转生死的事情。这些或许你曾听过，但可能你已忘记。”
老人浑浊的眼珠在寒风中望着顾幸，竟然让顾幸生出一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错觉。
“残……残念……”顾幸重复着陌生的概念，一时间有些消化不良。一个人若是魂飞魄散，那便是消亡，残念又是什么鬼？
老人又笑了：“想不明白了吧……我想不通事情的时候就喜欢去冬泳呢，就在北城南面的那条江里，叫什么来着？”
“默里江吗？”阿施问。
“对，就是那条江。别看现在天寒地冻的，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呢！”
阿施眼睛放光：“有什么好东西？”
老人慈祥看着她笑了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个老人感觉很奇怪，虽然不是妖鬼，但顾幸就是觉得他不像是寻常人类。
他开启灵媒眼，上下看了看，并无异样。
难不成是因为刚从梦境中醒来，灵媒眼还没恢复？
顾幸再一次开启灵媒眼的时候，老人说话了。
他那双干裂粗糙的大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女人：“二十分钟前我就看她站在那里，似乎要去附中接她的孩子涛涛，但是她一直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善良的神，你去看看她吧。”
阿施顺着他所指望了望，确实那里站着一个穿着讲究的女人，手里拎着书本之类的东西。
“是不是她在那里等什么人啊？”阿施说，“你长那么帅还是别过去了，万一人家以为你要搭讪呢……”
“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顾幸，爱好男。不，我只爱好一个男人，跟你个木头脑袋确实也很难讲清楚……”
顾幸迈着长腿，走向那个女人。
只见她忽然扬起脸，将手里的书本一股脑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这个场景简直和地瓜摊前的一模一样，阿施起了一身的木头疙瘩。
阿施又重复起那句话：“嗳？你不是要去学校接你儿子的吗？”
那个女人匪夷所思的目光扫了眼阿施：“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儿子啊！神经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