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紫凝疑惑道，“您认识他？”

“也许是旧识。”褚东溟沉默一会儿，低声道。

当年他还在天幽门的时候，掌门最得意的那个大弟子就叫秦若。

“那现在怎么办？”紫凝说，“君上，咱们是回无尽海去，还是杀回修真界报仇？”

这两个方案里紫凝比较喜欢第二个，躲躲藏藏三百年，如今魔君回归，终于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她此刻觉得对上流光仙尊都不带怂的。紫凝越想越开心，已经脑补到修真界万人来到无尽海朝拜魔君了。

那时候她应该就作为褚东溟的大护法站在他旁边，威风凛凛，别提多风光了。

紫凝这边脑补得正开心，没想到褚东溟一头冷水泼下来:“谁说要跟你一起了？”

紫凝愣住:“您，您不跟我们一起吗？”

“我跟着你有什么好处？”褚东溟问，“你带着你的那些人，从哪来的回哪去。”

“那，那可不行。”紫凝委屈道，“君上，没有您的庇护，我们怎么活啊。”

褚东溟嗤笑一声:“三百年前上一任魔君死了以后，你不是也混得风生水起么？”

“那是因为还有路淮安帮我呢。”紫凝撇了撇嘴。

“我猜到了。”褚东溟哼了一声，“要不然你也不会蠢到和太和殿的人合伙来复活魔君。你就不怕他有什么别的想法，事成之际在背后捅你一刀？”

“没想过。”紫凝愣愣地摇摇头。

她那时候只顾着想尽一切办法复活魔君，哪里顾得上猜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

“可他也算是半个魔族了。”紫凝说，“修真界那群老头也不一定会帮他。”

“他既然从修真界得不到什么好处，那便是要从我这里捞点什么好处了。”褚东溟摸了摸下巴，想到了之前流落民间的命书和生死笔。

根据紫凝的描述，那个造成济州惨案的外乡人，也许就是太和殿的大弟子，更有可能是济州出手杀死张文宇带走青桃的人。

从青桃和张文宇的经历来看，或许这个太和殿大弟子知道命书和生死笔的作用，如果他冲着这两件东西来，那也没必要复活褚东溟，甚至没必要将生死笔丢出来设局。

那他到底要什么？

褚东溟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紫凝偷偷看了褚东溟的脸色，见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

她虽然想不通褚东溟为什么总觉得太和殿的大弟子对他有恶意，但只要褚东溟还活着，没有撂挑子不干的意思，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她一放松，说话就开始不过脑子:“也许就是您想多了呢？您就是总觉得这世间的人都要害您。”

褚东溟冷笑:“那也总比你这种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蠢货好。”

紫凝默默地捂住了嘴。

“太和殿在哪里？我要亲自去见那个大弟子。”褚东溟问道。

“苔州青谷山。”紫凝说，“君上，是要带人杀上去把太和殿灭门吗？”

“我一个人去。你们从哪来的回哪去。”褚东溟懒得跟她解释，敷衍说。

“那不行。您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紫凝坚持道。

褚东溟微笑：“你带那么多人跟我去，我怕我到时候忍不住顺手把这些人都给砍了。”

紫凝当即噤声，开始权衡利弊。

这位魔君之所以令人畏惧，是因为他疯起来不光杀敌对的仇人，他连自己人都杀。

稍不顺心就有可能被误杀，作为魔君的手下，在他的庇护之下，其实人人自危。

但对魔君不臣的都会被诛杀。除此之外，如果不追随魔君，不去忍受这朝不保夕的生活，落到那些正道之人手里，便是半刻喘息的时间也没有。

褚东溟大约是自古以来魔界最为离谱的一位魔君了。

紫凝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各退一步:“那我们跟着您去青谷山下，不跟着您去太和殿行吗？”

褚东溟叹了口气，难得认真道:“紫凝，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希望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

“可太和殿的人是我牵扯进来的。”紫凝说，“您至少也要带上我。”

后半句她声音低了下来，显得格外落寞。

褚东溟最见不得她那副要死要活的可怜模样，略一思忖，勉强点头应道:“行吧。”

紫凝又高兴起来。

青谷山处于济州和苔州交界处，是太和殿的所在之地。太和殿在此屹立千年，在修真界多享有赞誉，是除了上清宗以外，最受人们推崇的修真界门派。

在青谷山脚下，有一个叫平雨的小镇。一条热闹的长街贯穿整个村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平雨镇在太和殿的庇佑下，商业贸易做的风生水起。紫凝应要求去找客栈了，褚东溟则四处转悠打听关于太和殿的消息。

这里修真之人与凡人鱼龙混杂，褚东溟小心地敛去自己的气息，偷听到了一些消息。

太和殿的位分是按照修真实力来划分的，在一众弟子中，谁的实力最强，谁就能当上大师兄。

据说现在的太和殿大弟子就是三百年前突然出现，比武大会上一鸣惊人拔得头筹当上大师兄的。

褚东溟听着闲话，越听越觉得这太和殿大弟子像是他的老熟人。

当年天幽门掌门最得意的那个大弟子，也叫秦若。

三百年的时光磋磨，褚东溟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得和老熟人打交道。

他在平雨的长街逛了一阵子，兴致缺缺，便循着紫凝留下来的记号，回了客栈。

还未进门，就听见紫凝颇为殷切地同人说话:“这位公子，相逢即是缘啊，公子一表人才，不如我们认识一下？”

听这口气，十有八九又是在撩拨哪家长得不错的良家公子了，这开场白几百年都不带换的。

褚东溟敲门的手顿住，想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紫凝对面的公子似乎并不领情，压根没搭理她。

然而紫凝热情不减，继续道:“公子定是害羞了，那我先说，我姓褚，名叫褚紫凝，我还有个绝顶聪明的兄长，叫褚东溟……”

褚东溟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开门打断她的话:“谁跟你是一家了……”

他话音未落，目光落在紫凝对面的白衣公子身上，后续的话全部都咽了下去。

白衣公子捧着一杯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清冷的气息。他面若冰霜，抬眼与褚东溟对视，褚东溟看清楚了他眼下的那颗小痣。

那双眼睛褚东溟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是祁百川。

搭讪不成反被打断的紫凝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祁百川乔装改变了容貌，却依旧难以抹去他身上如凌冽寒霜般的肃杀气息。紫凝猜测这是修真界的正直小修士，老毛病犯了忍不住想去搭讪。

虽然被打断，但她觉得还可以挽留一下，于是她开口:“君……兄，兄长，你怎能突然出现坏我好事？”

褚东溟不想搭理她，紧紧盯着祁百川，平静道:“不知流光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不知仙尊来此有何贵干？”

紫凝张大嘴看向祁百川，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祁百川捏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他抬手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淡淡道:“大名鼎鼎的魔君能在此地，我为什么不能在？”

简单的一句话，褚东溟听出了些许嘲讽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笑。

紫凝直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不是她能插上话的，为免受波及，她识相道:“啊这，君上，这仙尊来者不善啊，属下帮您看看他带了多少人来，早做防范。”

褚东溟未置可否，任由紫凝离去。他自顾自找地方坐下，和祁百川两两相望。

半晌，褚东溟笑着先开口:“听说太和殿拉拢了修真界成立诛魔司对抗魔族，你当上他们的掌事人没？”

“你以为我当真是孤身一人来的？”祁百川不答反问。

“你想做什么？”褚东溟脸上笑意淡了一些。

“有人说济州魔气滔天，恐是魔君复生。”祁百川看着褚东溟，一字一句道，“我来此处，自然是除魔卫道。”

“真是好志向。”褚东溟忽略心中酸涩，低下头轻笑。

“我自复生到现在，修为仅恢复至半神初期，仙尊要除魔卫道，可以动手了。”他说。

祁百川死死盯着他的脸，眼睛通红。

“师兄，你就这般不想认我么？”祁百川轻声说。

褚东溟轻轻叹气:“小川，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无论是三百年师兄弟相处的时光，还是三百年后他们重逢在上清宗的岁月静好。

“你凭什么说回不去？”祁百川哗地站起来，他这些天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爆发，“褚东溟，你知不知道我心悦你！午夜梦中千回百转想的都是你，这些年来我无数次梦见你浑身是血从不悔崖上跳下去。你觉得，我用心头血拼了命地救你，逆天而行，是为了听你说这话的吗？”

褚东溟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祁百川怒气不减，“即使是三百年后，你从来没想过要继续好好活着。你骗我去当那劳什子的首领，不过是哄我安心。你顺理成章复生，只不过是不想伤及真正的周目宁。你孤身一人去太和殿寻旧人，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是因为你本来就不打算继续活着对么？”

祁百川失去了多年以来的从容，他几乎声嘶力竭地对褚东溟控诉着，他说的越多，心里越是畅快。他就是要把他们之间的隔阂撕开，把表面结痂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

他要逼迫褚东溟，要痛快明白地死，他要同他永世沉沦炼狱。

祁百川悲悯地看向褚东溟，落下对他的最后一句审判:“你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