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东溟哑然。他无法反驳，因为祁百川说的都对。

祁百川三百年来一直都在思索褚东溟到底在乎什么，可事实就是他什么也不在乎，所以才会这般坦然赴死。

就连他朝夕相处的师弟，都可以随时弃之不顾。

他低着头，觉得自己可笑至极，直到此刻都紧紧抓着一个永远也追上的人不放。

可若是他放手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拖住褚东溟赴死的步伐了。

褚东溟觉得这个话题再谈论下去两人肯定不欢而散，明智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太和殿寻旧人？”

祁百川平复了一下心情，挥了挥手，从客栈的窗外露出个脑袋来。

那是多日未见的青桃。

祁百川一言不发，看了青桃一眼，示意她自己说。

青桃神色讪讪。祁百川将她藏在窗外，她不巧偷听到了两位当世大能的情史，此时此刻竟然有些心虚。

很难想象世人传闻为人处世波澜不惊的流光仙尊，也会因爱而不得歇斯底里地表白。

褚东溟原本觉得没什么，但从青桃的表情中渐渐品出了一些尴尬来。

他干咳了几声，倒了杯茶水，借着喝茶的间隙偷瞄了祁百川的反应。

祁百川面无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装的挺好。褚东溟暗自嘀咕着，开口问青桃:“你想说什么？”

青桃闻言神色黯淡下来，她看了祁百川一眼，向着褚东溟跪下道:“君上，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没有逆天改命的事存在。”

褚东溟笑着摇摇头:“我早就告诉过你。”

青桃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跪在地上对着褚东溟重重磕头:“君上，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听信蛊惑在济州重伤了您，您责罚我吧。”

褚东溟第一反应是青桃被祁百川做了什么逼迫至此。本想顺口打趣一句，想到祁百川还在生气，自觉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才好。

他收起了调侃的话，正色道:“你又不是我的部下，我对罚你没什么兴趣。你且说说你跟他是怎么一回事。”

褚东溟说着往祁百川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见祁百川看着他的方向，微微出神。

青桃自述，那位来到礼州，教授她魔族功法的外乡人就是太和殿的大弟子秦若。

秦若答应她会复活她的姐姐，以及礼州成千上万被迫害的女人，为此，青桃替他做了许多事，替他杀了礼州上万人，替他引诱褚东溟现身，带走真正的生死笔。

然而秦若却食言了。

秦若不久前篡夺了太和殿掌门的位置，面对可能会泄露他身份的青桃，秦若不仅没有帮她实现愿望，还痛下杀手，废去她一身修为以后，还要将她丢入无尽海，永世不得超生。

重伤的青桃逃了出来，遇上了赶去找褚东溟的祁百川，被他救了下来。

从青桃口中得知那个太和殿大弟子的名字，祁百川几乎马上就明白了褚东溟的意图。

秦若才是复生魔君背后的主使，而褚东溟要去济州太和殿找秦若。

他只身一人前去，也不打探消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祁百川一想便知。

三百年褚东溟也是这样只身一人前往不悔崖，跳下无尽海的。

青桃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君上，我从前太过蠢笨，轻易相信了他人，造下满身杀孽，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君上，您帮帮我吧，您曾经说不能改命只能换命，能把我的命格换给我的姐姐么？我宁愿自己坠入十八层地狱，只求姐姐能一生平安喜乐。”

褚东溟摇了摇头，叹气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姐姐说不定已经转世投胎重新为人，你又何必紧紧拽着她不放，要她直面那血淋淋的过去呢？”

青桃愣愣地:“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褚东溟拂袖站起来，轻笑:“也许仇恨本来就没有意义。”

“有意义。”许久不曾说话的祁百川打断他，“只有活着的人带着仇恨，才会有人记得死去的人，才能为那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仇恨，也能让一个一心向死之人对世间仍有眷恋。

“师兄，你有爱过，或是恨过什么人吗？”祁百川轻声问他。

褚东溟闻言，垂下眼帘，半晌没说话。

褚东溟甚少有面对问题沉默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问题是他回答不上来的，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会装出最真诚的姿态来说出随口编造的谎话。

就在祁百川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褚东溟却坦然笑道:“有。”

褚东溟的回答模棱两可，然而他并不打算解释，而是迅速转移话题:“换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便你有命书和生死笔在手，也不能保证换命成功。

换命是将两个不同人的命格交换，交换命格也是有代价的，必须是两个相似命格的人，一旦两人的命格悬殊过大，其中得到好处的一方就会遭到命格的反噬。就好似一个凡间平民无法同王宫贵胄换命，否则就会遭到反噬，换命不成反倒赔了性命。”

天道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格机缘，不可轻易打破。

青桃听完褚东溟的讲述，跪坐在地上，眼中一片茫然。

她愣了一会儿，平静站起来行礼:“多谢仙尊救命之恩，多谢君上指点。来日若有用处，必当为二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说完，轻巧地从窗外翻了出去，不留一点痕迹。

屋内又只剩下褚东溟和祁百川两人。

褚东溟沉默半晌，叹了口气，笑道:“小川，帮师兄办件事好不好？”

36.

紫凝守在客栈门外等着褚东溟出来，有些心神不宁。

里面人的谈话偶尔她能听到一些，因为听不完全，才更让人担心。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褚东溟才打开门出来，紫凝收拾好情绪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

“君上君上，那个人模狗样的仙尊跟你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欺负你……”紫凝说着瞥见褚东溟的脸色，立马改了口:“你有没有欺负他啊？”

褚东溟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大人的事情你少打听。”

紫凝不满:“我都活了五百年了！”

褚东溟懒得听她说话，径直往前走。

“咱们不住客栈了吗？”紫凝跟上他问道。

“我当然不住，客栈是我让你给自己找的，你好好住下。”褚东溟说。

“您一个人去啊？”紫凝苦着脸，“您不是答应过要带我一起去的么？”

“我只说带你一起去，又没说带你去太和殿。”褚东溟理所当然道，“我说话从来不算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紫凝被他堵的哑口无言。褚东溟要是不想让她去，他能有一百种办法把她丢回魔界。

但是，紫凝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君上，我不小心偷听到——真是不小心的，那人模狗样的仙尊说您去太和殿是打算去送死的，这个，是真的吗？”

“假的。”褚东溟说。

“君上，您有时候说话是很没有说服力的。”紫凝诚恳道。

“我不会死的。”褚东溟转头，看着紫凝的眼睛认真说。

“为……为什么改变主意了？”紫凝感觉自己问的有点大逆不道。

“怕有人伤心欲绝跟着殉情，实乃修真界一大损失。”褚东溟微笑道，“我不想当千古罪人。”

紫凝想说这千古罪人你当的还少么，仔细品了品褚东溟说的话，发现她压根没听懂。

说的什么玩意儿呢？难不成这偌大的世间，真有人喜欢他们魔君，喜欢得死去活来啊？

紫凝还想问，然而褚东溟却不打算跟她解释，正色道:“我去太和殿，那里的人一定会很快反应过来，不久之后诛魔司的人也会来，我要你留下来拦住那些人，不要同他们起冲突，一切等我露面再说。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紫凝不知道褚东溟想干什么，但还是本能地听从他的安排。

“君上……”见褚东溟没有别的安排，紫凝还想趁机八卦一下，没想到褚东溟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原地捏了个传送阵跑了。

留下紫凝在原地捶胸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