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到侯府后，冯妙嫦决定短时间内都不出门了，总之就是躲开一切能遇到太子的机会。

反复琢磨后，她也回过味来，应该是自己在西市走动的时候被太子看到了，然后跟到了茶肆的。

王孙权贵们都在东市出没，根本不屑光顾西市的茶肆，太子就更不可能主动光顾了。

想到他拉自己入伙生意的话，太子去西市应该就是习学生意经的。

这让她很不理解，虽不是前朝时被称为贱商，可士农工商，大邺商户还是最末等。

且士宦之家自有门人家仆出来打理生意买卖，太子纵是想经商挣钱，东宫各路人才齐备，吩咐下去就是，哪用他亲自出来探看。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古怪不寻常。

再者，经了三代皇帝努力，大邺国库充盈，国运昌隆，缺谁的也不能缺太子殿下的吧。

她在荣恩侯府更知晓内里，陛下四个儿子，太子的排场用度是独一无二的，陛下虽更宠爱晋王鲁王，但在关乎国体之事上却很把得住。

正是看着太子地位无可动摇，所以哪怕兴元帝对晋王鲁王多疼爱些，荣恩侯府这里也全不担心。

原来冯妙嫦也是这样想，可这会儿她却不这么认为了。

裴氏给她讲过不少世家大户里的事，都是看着光鲜和乐，背地里多少鬼蜮龌龊伎俩，同胞兄弟姐妹都要算计，更何况嫡庶了。

换到皇家，那样至高无上的位置，只能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想到了这些，她更要远离是非了。

且侯府说是由着她随意出门，可她一个寡居之人要天天往外跑，不用几回，太夫人和徐夫人必是要过问的。

如此，隔个五七日，有急事三日也可，冯妙嫦都是忖度着这个范围出门的。

通常冯妙嫦出门巡视一趟后，中间再有事都是桑枝出去。

桑枝看账理账都是一把好手，人也精明细心，各处的铺子买卖她都通些，是冯妙嫦外头生意上的得力臂膀。

因着柳郎君进了铺子，这个小郎君最是挑挑拣拣屁事多的，怕掌柜的压不住，冯妙嫦吩咐桑枝这几天都去盯着些。

第二天，用过早膳，桑枝就出了门。

冯妙嫦虽还是歪在榻上，脑子却没闲着，在想还能有什么小本利大的生意可以做。

她现在拢共就三间铺子，都是裴氏留给她的。

裴氏本来不止这些资产，那些年她那些姐妹们相继出事，用钱的地方太多，一来二去就花得差不多了。

这三间铺子是单留出来的，做为主孙两人安身立命赖以过活的本钱，是再不能动的。

当时的情形还如在眼前，祖母揽着她，一脸愧疚爱怜地说以后只能留三间铺子给她了。她傲然回说若凭着三间铺子都养活不了自己，那再给多少都是立不起来的。当时祖母听了笑得那样开怀，说自己平生最得意之事有二，一是交下了那些能过命的好姐妹，二就是有她这么可心的孙女。

阿翁去了后，嫡房那边就把祖母的月钱花销给断了，根本也指不上，祖孙俩真就是靠着这三间铺子把日子过起来的。

冯妙嫦也是从那时认识到，女人定要有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本事，自此开始上心打理铺子学做生意，到如今已算得心应手。

她是早都想做大，奈何银钱一直不凑手。

裴氏临去时生病抓药，过世后办丧事的银钱，都是从铺子出息里来的。

不过等裴氏的身后是办完，冯妙嫦手里也空了。

之后她为谋划嫁荣恩侯府，前后不少事，每月的出息又都搭进去了，直到嫁过来这一年多，她手里才开始存下钱。

如今手里只有五百多两银子，二百五十两一份儿嫁妆，在长安富裕人家里算是少见的丰厚了。

可要嫁的是荣恩侯府的姻亲家里，这些就很不够瞧了。

冯妙嫦原是想着一人置八百到一千两的嫁妆，不上不下取个中的。

这样最少还差一千两呢，剩不到一年的时间，只靠眼前的三间铺子，哪怕柳八去了衣裳铺子能带起生意，可铺面排场不够大，多赚五百两还能想想，一千两还是梦里想吧。

三间铺子一年的出息有五百两，她在侯府公中的月银是十两，太夫人另贴二十两，徐夫人另贴十两，加起来一年是四百八十两。

看着是多，可她在侯府花销也大，虽吃用虽都是宫中的，可走人情，贴补娘家，她不想委屈自己，看到喜欢的也爱添置，沉香四个她也会另给一份月钱，加一起就不少。

还有最大一宗花钱处，就是跟士宦人家的仆妇打听当年南边或别处有没有跟裴氏身世对上的事发生，这都是要拿银钱铺路的。

林林种种加起来，一年差不多五百两银子就没了。

这样一年最多能存下五百两银子。

冯妙嫦想到裴氏留给她的那些，在犹豫着。

——

东宫里，姬琰正看着影卫查来的纸扎，上面关于冯娘子的出身过往都记录详细。

身为合格的太子，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他都了然于胸。

看到顺平伯府，马上记起了这家只有顺平伯在礼部任了个五品郎中，冯家已不是一般落魄了。

冯娘子是庶房的女儿，爹娘又软弱，只会更艰难些，这样瞧，她选择到荣恩侯府做寡妇，也是被逼出来的决断吧。

边看，太子心里已经有了认定。

再翻往下翻，不免反复翻对几遍。

上面记到裴氏出身乐籍，曾经是吴郡教坊司里歌琴双绝的女伶人，当年在吴郡可说街知巷闻，富豪之家均为能请到琴娘子献艺而荣，常常捧重金提前数月求上门去。

乐籍归在工户里，是比商户还要高一等的。

且在教坊司里担值，有俸银，若像裴氏一样才艺高绝，只权贵家的宴席上献艺，就有大把的进账，到年龄出籍时，都攒得颇丰的身家。

所以，民间有不少人家想送儿女入乐籍的。

看到裴氏乐籍出身，姬琰倒没觉着如何，士宦权贵人家的姬妾不少出自乐籍，况子女随父籍，生母出身倒论的不多了。

他之所以前后详看，是觉着裴氏这里不合常理的地方颇多。

优伶们都是小小年纪就入的教坊司，虽也安排了读书认字，可大多时间都是练各门技艺，到最后能粗略认字诵读已是好的了。

可影卫们查来的，裴氏不光琴棋书画造诣不凡，就是诗词文章上也有读到见地，可说是饱读诗书之人。

这就很不寻常了，平民之家绝不会这样养女儿，也养不起，而教坊司也不会。

姬琰合上纸扎，吩咐西岭：“打发人去吴郡查查，看裴氏的身世有无隐情。”

西岭去了，很快又回来，身后是打发去衣裳铺子堵人的宗五。

“殿下，冯娘子今天没出门，只那位叫桑枝的婢女去了，我随着她回冯府，请她同冯娘子说殿下有请一会，她倒是进去又出来了，却说……却说……”宗五一脸为难。

还是看姬琰眼里聚了不耐，他才又横心说道：“桑枝小娘子说冯娘子说的，寡妇门前是非多，还忘殿下不要总往她门前来！”说完，宗五头都要缩到脖子里了。

姬琰哼笑出声，倏地站起起来在殿里来回踱着：“以诚相待，孤要以诚相待。”如此念叨两遍后，“再去请，你就和冯娘子说，你再请不动，孤要亲自去拜访了。”

影卫宗五懵了：“殿……殿下，冯娘子在侯府内宅，我如何去请？”

可不是这么回事吗？西岭也看向太子，这好似不可达成啊。

姬琰这会儿恨不能马上把暗麟卫找到，那帮子只要下令，就没有不能一说。

上山下海，就没有他们去不了的地儿，何况区区内宅？

“翻墙会吗？”姬琰提点道。

宗五和西岭齐瞪出了牛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太子肯定的眼神，竟是真的。

太子光风霁月二十年，从来都是明公正道的来去，所以近身随扈的影卫们也从没领过鬼崇的任务。

确认太子就是那个意思后，宗五还是义无反顾地领命去了。

栖云院里，叫桑枝打发了影卫后，冯妙嫦却知道这事完不了。

果然，还没过一个时辰，就听忍冬在院子里的打发洒扫的丫头回避，正不解着，转头就见她哭丧着脸进来：“娘子，太子的人又来了，就在院墙边的树上，说有话带给你。”

冯妙嫦知道不见还不知有什么等着呢，只好把人唤进来问。

等听到说下回换太子过来，冯妙嫦恨得不行，无比后悔那天怎么就去了清风阁。

好好地就在栖云院等着就是了，只要自己得太夫人和徐夫人的意，院子里的仆妇粗使又怎敢出去乱学舌呢。

现在倒好，招惹了太子，还不定有多少麻烦呢！

没得法子，只好忍下憋屈说，昨天已出门了，她最短也是要隔两天的，说只能后日出去。

宗五打心眼里同情这位冯娘子，太子这样可叫人家日子怎么过呢。

他做不到咄咄逼人，答允后回去传话了。

姬琰听后，想想这事还得你情我愿最好，也不差这两日，遂允了。

又叫宗五去传话，说后日就在冯妙嫦的衣裳铺子会面，让冯妙嫦定个她便宜的时间。

桑枝回来说柳郎君装扮上工后，昨日还不显，今日去的时候客人已比往常都要多了。

冯妙嫦也想亲眼瞧瞧，顺便她又有了别的主意想和柳八商量，如此正好。

只是太子的招揽势必不能接，该如何回绝了，既能让太子收手还不见罪于他呢。

虽只两面之缘，她却觉着那位太子殿下是个睚眦必报的。

作者有话要说：拐人家寡妇是很难的，太子要各种努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