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和人类的幼年期差不多长，都是在18岁左右身体彻底发育成熟，之后便可以繁衍生育。

不同的是，人类是短寿种，从四五十岁开始身体就会衰弱变老，普通人类的寿命很难达到一百岁。

而魔族通常在三百岁左右才开始衰老，平均年龄在五百岁左右。

当然，魔力是影响寿命的重要因素，魔力强大的个体，甚至可以达到永生不死的境界，比如每个种族的神明，就不会有衰老的担忧。

对于一位一百多岁的魔族来说，当爷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尤斯塔斯看着沙维尔天真懵懂的眼神，脑海中总是会回想起深渊那些没有成年的魔族孩子。

他一百年前刚去深渊的时候，魔族食物短缺，成年魔族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连翅膀都经常耷拉在地上，缺乏护理和营养的羽翼干枯毛躁，失去光泽，沾满尘土。而孩童们一个个骨瘦如柴，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祈求他赏赐一些食物。

他带着魔族们征战深渊，圈养魔兽，甚至冒着风险跑到地上世界选取粮食作物，改良种植在深渊贫瘠的土地上，用魔力模拟日照，总算解决了食物的问题。

孩子们对他的称呼也随着时间流转逐渐由“魔王哥哥”变成了“魔王叔叔”，然后成了“魔王爷爷”。

这个称呼，完全没有羞耻感，反而很有成就感！

在尤斯塔斯期待的目光中，沙维尔罕见地没有搭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沙维尔的目光隐忍含蓄，似乎在等着尤斯塔斯收回自己的话。

尤斯塔斯的目光从期待变成了疑惑。

不愿意？

为什么？

“您……”沙维尔的语气冷硬：“您看起来只有二十岁。”

尤斯塔斯明白了，他变出漆黑的魔角，指了指头顶上方，解释道：“你知道的，我是魔族，已经一百多岁了。”

他两次在沙维尔面前书写契约，对方应该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不过，对沙维尔来说，各个种族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并不存在任何的偏好。

沙维尔的目光移到尤斯塔斯的角上，他还没看清全貌，只在夜色中瞄到了其中一小截，又很快移开视线。

角对于魔族来说是隐私部位，别说摸，就连多看几眼都是极大的冒犯。

沙维尔不愿意让尤斯塔斯有丝毫不悦，他非常得体地垂下眼，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突然有些讨厌漆黑的天幕，让夜晚的一切都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色彩。

尤斯塔斯则是察觉到了沙维尔的小心，差点笑出声。

还真是乖。

他现在的身体是纯血魔族，但并没有魔族的观念，他其实不太理解魔族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件暴露在外面的身体部位当作隐私，看都看不得。

还带着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情结。

很多魔族甚至将自己魔角的“初摸权”一直留在新婚夜，以展示自己的忠贞。

据说三百年前第一个混血种的诞生，起因就是一位天使在战斗中碰到了另一位魔族的角。

要知道，很多魔族就算去街上裸奔都不会觉得羞耻，但若是有人碰他们角，绝对会恼羞成怒。

尤斯塔斯很好奇魔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念，他摸自己的角并没有什么感觉。

难道别人摸和自己摸差别很大吗？

尤斯塔斯一直想找人实践一下，但没人敢，遂作罢。

魔王大人正带着理性的试验精神，准备找沙维尔好好实践一番，就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哥哥。”

尤斯塔斯思绪回笼，意识到沙维尔是在叫他，不过，这一声“哥哥”让他有些不满。

他好不容易从哥哥到了爷爷，现在一下子又从爷爷回到了哥哥。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哥哥就哥哥吧，这都不重要。

尤斯塔斯摸摸沙维尔的脑袋，算是认可了这个称呼，说道：“现在，给你第一个任务，回去照顾你的小渔夫，一个月后，我会给你新的任务。”

“是，哥哥。”

沙维尔已经习惯了尤斯塔斯的抚摸，见对方伸出手，他身体微微前倾，头低下，乖顺地任由尤斯塔斯动作。

他此刻非常感谢那些制造他的人让他拥有这样细软柔顺的长发。

他之前从未在意这些无用的毛发，此刻，他惊讶地察觉到了尤斯塔斯对于他这头银发的喜爱。

沙维尔暗暗决定，他要认真护理自己的头发，让它可以更好地服务尤斯塔斯。

接到任务，沙维尔带着认真的表情离开了原地，返回桑德家。

而尤斯塔斯立在原地，再一次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他的魔力依旧在缓慢地流逝，但消失的手指恢复了。

也就是说，被他影响的过去，现在已经掰正了。

很好。

看来，控制沙维尔，强行让他完成自己人生的想法是可行的。

魔王大人嘴角勾起。

【过去】于他而言就是一场盛大舞台剧。

他要将这场舞台剧中的所有角色变成任他操控的傀儡。

由此完成这场剧目应得的结局。

_

清晨，沙维尔一早就醒来，他一伸手，摸到了自己藏在胸口的四叶草魔石。

床头放着桑德送给他的手套。

在沙维尔眼中，礼物的价值都是一样的，皆代表着赠予者的心意，但是他的目光依旧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块墨绿色的魔石上，不知不觉忽略了之前被他视若珍宝的旧手套。

沙维尔坐起身，一伸手，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抬眼看去，发现他临时搭建的小床上放着一套叠得十分规整的崭新衣服。

黑色长裤、白色衬衣还有其他衣物，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应俱全，就连发带都考虑到了。

这身衣服是常见的款式，但面料光滑，应该价格不菲。

床下还放着一双新靴子，沙维尔想了想，先将脚伸进新鞋中。

刚好贴合。

不需要任何犹豫，沙维尔便能猜出是谁送的衣服。

那位大人……还真是细心。

而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一点价值都没有体现出来。

沙维尔轻手轻脚地穿上昨天的衣服，下了床，他不想让新的礼物沾染上鱼腥味。

他飞快做好了早餐，放在桑德床头。桑德因为自己的腿受伤，一整夜睡眠不好，沙维尔刚放下早餐，可怜的渔夫就被惊醒。

桑德刚想开口骂人，一想到昨晚的境况，又住了嘴。

沙维尔带着标准完美的微笑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桑德。”

桑德：“？”

你今天怎么笑得这么灿烂？

要知道，之前沙维尔一笑起来像个装了发条的傀儡，虽然笑得很好看，但他总觉得这家伙笑得阴森森的。

那笑容太过于客气，每一丝弧度都带着刻意，让他总是怀疑面前的这家伙会不会下一秒就给他一刀。

桑德觉得沙维尔并不纯良，未来的大冒险家桑德并不是什么愚蠢之辈。

虽然沙维尔表现出来的性格似乎软弱可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懦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但这家伙似乎一直在压抑着什么。

所以，桑德骤然见到沙维尔这样灿烂过头的表情，感觉头皮有些麻。

沙维尔应该是在高兴，这大概不算是什么坏事吧。桑德自我安慰。

沙维尔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出去打鱼了，桑德现在断了腿，再加上一点积蓄都没有，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了沙维尔的身上。

临走，沙维尔站在桑德床前，说道：“卖掉鱼之后，我会去冒险家协会做委托，兑换能治好你的魔药。”

“嗯。”桑德对于沙维尔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沙维尔之前就保证过一定会治好他的腿，他对于沙维尔的能力非常有信心，他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让沙维尔快走。

门砰的一声关上，桑德躺在床上难以动弹，他视线望着沙维尔刚刚离开的方向，又移动到了沙维尔刚刚躺过的小床上。

他看到了那张床上的衣服。

他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张漂亮的脸——那位坑了他一把的优雅魔法师。

那个不知名的黑衣贵族，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是为沙维尔而来。

他刚刚捡到沙维尔，这个人就来找茬。

沙维尔和那位黑衣贵族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说话的方式那么相像，就连假笑的表情都一模一样，难不成是兄弟？

可是两个人的长相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或者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桑德的头脑飞速运转，他也不再思考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对于金钱的贪婪令他开始了新的盘算。

沙维尔若是卖给魔法师公会，估计卖不了多少钱，若是那个贵族，说不定会愿意出更高的价格。

等他恢复了腿，他就出去谈生意！

价格多少合适呢？至少也得十个金币吧！桑德又开始幻想自己有钱之后的生活，窝在被子里嘿嘿笑了起来。

尤斯塔斯隐去身形，抱胸靠在墙边，桑德的心声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

他一百年前就知道，桑德贪婪，自负，但是在某些时候敏锐得过分，他特地来这里，想看看桑德已经察觉到了哪种地步。

这可真是不妙。

尤斯塔斯使用传送魔法离开了桑德家。

一个月后的事情不能出任何差错，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大约等沙维尔治好桑德之后，桑德就会来找他。

尤斯塔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然后前往冒险家协会的分部。

他还要去拿有关于时间卷轴的情报。

冒险家协会和魔法师公会不同。

人类是大陆上魔力最弱的种族，但是人类又是全大陆最具有智慧的种族。

人类开采拥有魔力的矿石用以制作魔杖，通过各种方式存储魔力，还制造了大量可以通过魔力提供动力的装置。

当然，以上这些东西，都需要庞大数量的金钱作为支撑。

人类没有传承，因此，魔法的使用和吟唱方式都需要专业老师的指导。

能成为强大魔法师的人，基本上非富即贵。

魔法师公会的成员绝大部分都是贵族，还有从各地挖掘出来的魔法奇才，魔法师公会的人并不在意平民的死活，他们的终极目标就是研究魔法本身。

冒险家协会则是完全相反，这里没有贵族，所有的冒险家都来自民间，冒险家在大陆上摸爬滚打，亦留下了无数的传奇往事。

这两个组织是天然互斥的，两者互相看不上对方。

想要加入冒险家协会，需要在测谎魔石的观测下回答三个问题。

这三个问题他一百年前回答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没有难度。

尤斯塔斯再一睁眼，已经来到了小镇边缘的协会分部大楼。

熙攘的吵闹声传入魔王大人的耳中，各种各样的情绪涌入鼻尖，尤斯塔斯露出了无奈的笑。

现在还是清晨，但是协会大楼内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厅内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遇到麻烦的人，还有不少人直接被从门口挤了出来。

这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普通的中年男女，神秘莫测的魔法师，懵懂的孩童，颤颤巍巍的老人，人群中甚至还有一位精灵，正在快速地比着手势，希望对面的人能听懂他的诉求。

有的人脸上带着焦急，他的猫找不到了。

有的人已经开始嚎哭，他是孩子找不到了。

还有家里家具坏了的，受伤骨折的，没钱快要饿死的，从隔壁镇跑来迷路的。

还有，因为领主男爵在领地实行高额的税率，导致物价飞涨，一杯红茶都要卖到十个帝国币的超高价，现在可谓是民不聊生，冒险家协会的工作量成倍增长。

和尤斯塔斯记忆中的一样。

乱作一团。

大楼前挂着横幅——“冒险家协会，可以为您解决一切问题。”

这真是令人崩溃的一句话。

因为月城的塔楼，也就是他的居所，几十年前也挂过同样一句话——“魔王，为你解决一切问题。”

那是尤斯塔斯另一段不愿意直视的过去。

尤斯塔斯静静地等待着原地，此刻冲进去和人拥挤并不是他的风格。

为了减少此刻的人流量，尤斯塔斯在嘈杂的人声中倾听着他人的心声，一些比较小的麻烦他直接顺手解决。

丢失的宠物和孩子从不远处跑来，受伤的人恢复如初，语言不通的精灵终于说清楚了自己遇到的问题。

迷路的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漂亮的黑猫，黑猫高傲地瞄了一眼旁边哭哭啼啼的人，用爪子踩了踩那人的鞋面，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给人带路。

周围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尤斯塔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刚准备进入，就察觉到周边数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还有一些窃窃私语。

“贵族？他是贵族吧？”

“贵族来冒险家协会干什么？那群魔法师解决不了问题吗？”

“这里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