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成了这样，都是这些贵族害的！”

“现在物价飞涨，不少农村地区已经闹起了饥荒……”

“他们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可恶的贵族！”

因为各种原因躁动喧闹的人群，竟然逐渐安静下来，仿佛被什么未知的东西强制统一，不约而同做出同样的动作。

从第一个人小声惊呼出“贵族”这个字眼开始，尤斯塔斯就察觉到周边的人在不断远离自己，并逐渐包围成了一个圆圈，将他圈在其中。

像是砌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厚重人墙。

而他在其中，无处可逃。

审判的目光压下，之前还神情各异的人们此刻脸上都带着同样的表情。

——厌恶。

浓烈的气味涌入鼻腔。

尤斯塔斯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恶意。

他一百年前作为神咒者来到冒险家协会的分部，周围的人对他连连避让，生怕碰到他，因此染上霉运。

现在，他认为自己已经不是神咒者，处境应该会比之前好很多。

直到鼻腔中塞满带着厌恶与憎恨的臭味，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些情绪，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怎么回事？

为什么周围的人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尤斯塔斯见到人群中有一位少女伸出食指指向他，神情平静端庄，眼眸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彩：“贵族！他来到这里，就是在挑衅我们！”

“贵族们要侵占我们的最后的净土！我们不能将冒险家协会拱手让给贵族！”

“赶走他，将贵族赶出我们的领地！”

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令空气中的情绪味道更加刺鼻，少女站在人群之中，与尤斯塔斯隔空对视，露出挑衅的笑容。

这个神情——尤斯塔斯几乎在瞬间便得以确认，光明神已经占据了少女的躯体。

同时，不少人听到这些话语，也流露出挣扎的神色。

赶走贵族？这是之前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天底下所有的农田和土地都属于贵族所有。贵族们拥有无尽的财宝，强大的魔法，甚至是知识都归贵族所有。

他们，他们可以将贵族从这里赶走吗？

在现在对贵族动粗，就是在挑衅王权，到时候，不止自己，就连自己的家人都有可能会被圣骑士团的铁蹄踩碎。

尤斯塔斯手中凝聚魔力，准备将光明神的意识从少女的躯壳中驱逐，但光明神并不恋战，大喊了一声：“他要动手！”

被附身的少女再一眨眼，眼中已经全然是迷茫的表情。

少女疑惑地看向四周，视线随着人群落在了被包围的尤斯塔斯身上，见俊美的青年正直直地盯着他看，少女又羞涩的离开了视线。

疑？她是做什么来着？

虽然少女是矛盾的挑起者，但是此刻，已经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也都错过了少女神情的转变。

人群听到少女的话，群情激愤，怒火更甚。

可恶的贵族，竟然想要动手伤害他们！

魔力强就了不起吗？

他们人多势众！

少女的话如同一道惊雷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们早就已经受够了残暴贵族的统治，领主将他们视为牲畜，无休无止地奴役他们，为所欲为地发布政令。

他们并不是生来低贱！

他们，也可以反抗贵族！

“离开这里，可恶的贵族。”

“滚出我们的土地。”

“我们会让你付出代价！”

在场的不少人都是冒险家，他们本身就极度痛恨贵族，此刻，有几位力量比较强大的冒险家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对包围圈中心的优雅青年动手。

尤斯塔斯举起双手，证明自己的无辜与无害，他轻声说道：“还请各位不要冲动。”

“虚伪的贵族！”

伴随着一道骂声，一只箭带着破空之声朝着尤斯塔斯的眼睛射去，这只箭上带着雄厚的魔力，显然是某位冒险家的全力一击。

尤斯塔斯伸手，漫不经心地伸出两指，将这只与自己眼睛仅有毫厘之差的箭捏在指尖。

雪白的法阵出现在空中，尤斯塔斯看着上方庞大的净化法阵，飞快抬手将其抹去。

这是什么时候布下的法阵？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尤斯塔斯动作极快，但是已经晚了。

白色的浓郁魔力从每个人的身体内溢出，仿佛要撑爆这些人的身体，但是他们全都毫无察觉。

面前的人类失去了理智，仿佛一个个都化为野兽，想要将面前的人撕碎。

在他们的意识中，面前的黑色身影已经不是青年本身，而是全部贵族的集合体，是他们憎恶的一切。

几名急躁的冒险家已经拔出剑朝着尤斯塔斯砍来，后面的人群紧随其后，包围圈不断缩小。

与此同时，光明神的声音传入脑海：“魔王，你看啊，这群愚蠢的人类是那么容易被挑唆，明明是你一心一意想着他们，但是他们爱我，憎恶你。”

“现在他们只不过是认为你是一位贵族，就要对你刀剑相向，如果他们发现了你魔王的身份呢？”

“就算你让魔族重返地面，魔族就能被人类接纳吗？这群愚蠢的生物就连自己内部都纷争不断，更不用说外族。”

“你应该知道，魔族和人，你只能选一个。”

在光明神絮絮叨叨的空隙，一位冒险家已经冲到了尤斯塔斯面前。

尤斯塔斯朝空中打了一个响指，他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吟唱便可以使用魔力，伴随着清脆的响指声，愤慨的人群被齐齐地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力道控制的极为精巧。当然，越是精巧的魔法，其所耗费的精力就越是庞大，尤斯塔斯并不愿意伤害这群无辜的人类。

耳边是光明神的嘲笑声，尤斯塔斯毫不留情地回道：“叽叽喳喳的，烦。”

一道淡到近乎透明的魔力将所有人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才悠悠离去。

尤斯塔斯目光一沉，光明神为了逼他动手，强行将大量魔力灌入这群人类体内，这样的行为已经损害了这群可怜人类的魔力回路。

损害并不严重，但是伤了根基，已经无法治疗。

这个世界上的各个种族都拥有魔力回路，如同筋脉一样遍布全身，用以储存魔力。

若是魔力回路受损，使用魔力的过程会变得艰难。

而且，面前的人群根本难以察觉这种损伤。

光明神要阻止他进入冒险家协会，竟然采用了这样的方式。

可恶。

光明神现在是人类信仰的神明，他竟然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的信徒。

他根本就没有将人族放在眼中。

光明神戏谑的声音传来：“这群人类都这么挑衅你了，魔王大人，你怎么不杀了他们？”

“难不成魔族都如你一般，被关的久了，一个个都变得柔弱起来？”

尤斯塔斯则说道：“人类是你的信徒，你竟然这样对待他们，也不怕遭到反噬。”

神明的力量，一部分来自自身，另一部分，来自信徒的信仰，神明与自己的信徒本是一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神明若是伤害自己的信徒，不仅是作为神的失格，更有可能会遭致自身失去信仰，从而陨落。

每一代神的更替都是如此。

所以，尤斯塔斯问道：“你做神做腻了？”

光明神的声音这次带上了切实的嘲弄：“人类，是没有信仰的种族。”

三百年前的诸神之战，诸神陨落，从此世间再也无法寻觅祂们的踪迹。

其他种族，是再没有新神诞生，而人类，彻底忘记了自己曾经有神这件事情。

人族是全大陆数量最多的种族，若是能获得人族的信仰，将会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

但人，是没有信仰的种族，就算是光明神，也没有办法将人类的信仰转化为自身的力量。

教廷信仰的也不过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不可违逆的存在，而不是光明神本身。教廷与光明神，与其说是信徒与神明的关系，不如说是互相利用。

尤斯塔斯真切地说道：“没什么事情，还请您滚。”

光明神不再自讨没趣，没了声息。

尤斯塔斯解开禁制，不少刚刚还在冲刺的人类在惯性的作用下摔倒在地。

光明神肆无忌惮地利用、伤害无辜的人类，这让尤斯塔斯感到愤怒。

怒气未消，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你们……恢复冷静了吗？”

净化法阵抹去，刚刚还群情激愤的人群没有了刚才强烈的怨恨，但是看向他的表情依旧算不上友好。

几位冒险家的手也没有从剑上移开。

但值得庆幸的事，他们已经全部恢复了神智，不再主动攻击尤斯塔斯。

所有人都明白，就目前来看，贵族的力量要远远胜于普通民众，若是挑起了贵族和民众的争战，整个人类族群都会陷入苦战之中。

贵族确实该死，但是，此刻还没有到矛盾爆发的时候。

他们刚刚实在是……太冲动了。

不少人类垂着脑袋，疑惑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这样冲动，他们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魔力波动，只好将刚才的冲动归结于自己被群情激愤的氛围打动。

人群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尤斯塔斯不放，此刻，他们的眼中带着一些惴惴不安。

面前的人虽然是贵族，但是具体身份不明，谁知道是某个落魄的小贵族还是神秘的大贵族。

他们，会不会因此受到贵族的报复？

尤斯塔斯终于有机会解释：“我不是贵族。”

“哈？”

“他骗谁呢？”

“阴险的贵族。”

尤斯塔斯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憋不住了，纷纷做出一副不要侮辱他们智力的表情。

面前的这个人，怎么可能不是贵族？

尤斯塔斯思索了一下，总算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贵族，除了华贵的服饰，强大的魔力，丰沛的知识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

礼仪。

轻佻如洛伦，即便双眼带笑，身上穿着批发的魔法袍，也不会有人怀疑他贵族的身份，因为他的一切动作都符合“礼仪”的规范。

庄严如圣子伊利亚德，人们见到他也只会夸赞他的美丽，圣洁，高贵，但不会有人觉得他出生尊贵，因为他细微的一举一动不受任何束缚。

贵族重视礼仪，就算是爵位最低的男爵，也会从小精心培养子嗣的礼仪，大到如何使用刀叉，如何和其他人问好，小到每一次表情的控制，每一步的幅度。

爵位越是高的贵族，对于礼仪的要求就越严苛。

高贵如王室，已经不允许自己的后裔在礼仪上有丝毫的差错，力求所有的动作都做到完美，一举一动都优雅无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要美的像是一副画。

对于礼仪的遵循，已经融入了王室的骨血之中。

而尤斯塔斯，他在一百年前接受过贵族礼仪的专业培训。

他的礼仪老师，就是一位王室成员——当今帝国第二王子艾德里安。

他至今已经完全形成习惯的一举一动，皆由这个男人亲自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