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感觉自己心肝脾肺肾包括脑子里都注满了水，他此前从未觉得能够呼吸到空气是一件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情。
就在刚刚，他差一点就要淹死在海里。
他平复了呼吸，转头看去，罪魁祸首正扒着渔船的边缘，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紧盯着他。
许久，见洛伦终于停止了咳嗽，开始拧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魔法袍，沙维尔才终于歪着脑袋，轻柔地得出结论：“没用的东西。”
“你！咳咳咳！”
洛伦想要反驳，但他确实没有办法反驳，主人不过是想要一份价值十万积分的地图，他都无法立刻拿到献给主人。
还得主人亲自去取。
洛伦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挫败的感觉。
以及……
洛伦将目光移到水中的沙维尔身上。
少年沾湿的银白色长发贴着脸颊，缺少了头发的阻挡，可以看到他耳后长出的鱼鳃，身体不少部位还长出了鱼鳍。
沙维尔刚刚将他拖到了海里，这家伙竟然还混着鲛人血脉？
人和鲛人要怎么生？
卵生？胎生？谁怀的？不对，人和鱼要怎么样才能怀上？
这些东西可触及到了洛伦的知识盲区，大陆歧视混血种，混血种本身就非常稀少，相关的资料就更是少得可怜。
大部分人只知道混血种天生魔力强大，没有信仰，以及畸形的身体会带来极大的痛苦，精神意志极不稳定等。
洛伦对于沙维尔的兴趣更甚，到底是怎样的奇遇能诞生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混血种。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竟然全都集齐了。
洛伦不得不承认，他之前对于沙维尔有一些轻视。
少年身负神咒，没有多大的力量，再加上沙维尔外表的欺骗性实在是太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乖巧无比。
不，就连行为都乖巧无比。
昨夜，洛伦离开后，用传送魔法回到了魔法师公会的总部。
他本来是准备研究那本魔文字典的，他恨不得不吃不喝研究七天七夜，等到把那本字典完全背下来再做其他的事情。
但是，他没忘了沙维尔。
这个家伙是在是太过于特别，据他观察，至少混了人族、兽族、血族、精灵的血脉。
直觉告诉洛伦，可能还有更多。
而且这个少年和他的主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洛伦好奇得要命，于是他暂时放下了对于魔文字典的研究。
毕竟字典可以一直放着，人却长着脚，可以跑。
想到这里，洛伦又跑了回来，准备躲在暗处观察沙维尔。
在奴隶契约的作用下，他不能伤害主人，不能违抗主人，不能做出有损于主人的事情。
洛伦并没有违抗尤斯塔斯的心思，他此刻全心全意地忠诚于自己的主人，但是他的性格也促使着他试探着这份契约。
他想知道这份契约到底对他有着怎样的控制力。
他发现接近沙维尔的行为并不受契约控制，大约是因为尤斯塔斯并没有提前说明，而且，在契约的判定中，沙维尔并不是尤斯塔斯的敌人。
洛伦便大胆起来。
主人没有告诉他的事情，他想要自己去探索。
他四处打听，问到了一些沙维尔的事情。
这个少年，住在一名渔夫的家里面，是被渔夫救回来的，渔夫对他并不好。
洛伦对此十分困惑，救命之恩报答了就是，他不明白沙维尔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他打听到渔夫因为欠债受了伤，沙维尔会帮助渔夫打鱼赚钱，于是一早就等待再海边，他用了隐藏的魔法，跟着沙维尔上了渔船，到了海里。
等到四周没有任何人，任何岛屿，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时，洛伦看到渔船上的雪白少年将手伸向他。
那只漂亮的手精准地抽出了他别在腰间的魔杖。
失去了魔杖的魔力供给，洛伦的魔法失效，身形显现出来。
魔杖被对面的人握在手中端详着，洛伦有些尴尬，跟踪被发现足以令他羞愧不已，但是贵族的礼仪让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洛伦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你好啊，白色的小家伙。”
“我叫沙维尔。”
沙维尔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对洛伦跟踪他的行为表达疑惑，而是说道：“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叫我洛伦就好。”洛伦虽然是公爵之子，但是已经完全脱离了公爵家族，更习惯让别人称呼自己的名。
沙维尔的言行很好地缓解了洛伦的尴尬，这样得体的行为让洛伦对沙维尔的好感直线上升。
他看着面前乖巧的少年，问道：“什么交易？”
这个狂妄的小家伙竟然想要和他做交易，要知道，可以打动洛伦的东西可是很少的。
沙维尔从袍子中拿出昨夜利用伊利亚德传送过来的枪，说道：“枪的制作方法，以及，整个侏儒遗迹。”
“你知道侏儒遗迹的地址？！”
洛伦睁大了眼睛，那可是侏儒遗迹！
上个纪元的机械文明结晶，全部保存在侏儒遗迹之中，目前人类所掌握的机械技术，全都来自于破译的残卷。
若是能得到侏儒遗迹的全部技术……得到那难以想象的智慧，他所领导的魔法师公会足以征服整个大陆。
沙维尔点点头，不再隐瞒，指着上方的天空之城，说道：“光明神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是侏儒遗迹。”
“你说什么？”洛伦露出了更加不可置信的表情，天空之城，所有人景仰的神殿，就是侏儒遗迹？
怎么可能。
沙维尔解释道：“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将一座庞大的城池送上天空，并且让他在天际飞行数百年，天空之城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飞行器，这座城池，就是侏儒遗迹本身。”
“哦。”
洛伦暂时相信了沙维尔说的话，不过，话语中的另一件事情却触动到了他。
洛伦一直认为神是无所不能的至高存在，至少他从小到大接受过的教育都是如此形容神的。
洛伦之前一直疑惑无所不能的神能不能造出自己都无法举起的石头，现在，他开始疑惑另一件事情。
“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将一座庞大的城池送上天空，并且让他在天际飞行数百年。”
无所不能的神，原来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到吗？
神的威严在此刻的洛伦心中荡然无存。
洛伦继续说道：“你说用侏儒遗迹交换，你准备怎么把侏儒遗迹交给我？”
难不成把天空之城打下来？
沙维尔摇摇头，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轻声说道：“侏儒和巨人创造的一切，真正的遗迹，此刻全部都在这里。”
他作为一件超级武器诞生于世，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都是作为工具而存在，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从拥有意识开始，就在进行着无休无止的学习。
他是人类的产物，脑袋里存储着大量的知识。
侏儒和巨人的遗产，诸多种族的语言，各族的魔法，炼金术，占星，驯兽等等，他都会。
洛伦张大嘴巴，他承认，他之前对于沙维尔的身体更加好奇，这具身体混杂了太多种族，太过于特别。
但此刻，洛伦想要的东西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具畸形的身体也不过是多个种族的混合产物而已。
这名少年脑海中存储的知识，更加具有那令人着迷的神秘与特殊。
洛伦本来还自信满满，觉得面前这名稚嫩天真的少年不配与自己交易，少年敢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此刻的感觉，犹如之前面对尤斯塔斯的时候。
洛伦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与颤抖：“你……想要交换什么？”
他最珍贵的东西，他的灵魂已经不属于他，他感觉自己拿不出与侏儒遗迹匹配的东西。
洛伦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紧盯着沙维尔，等待着他的下文。
沙维尔说道：“我想知道，哥哥……尤斯塔斯想要什么。”
“啊？”洛伦被这句话问懵了，他疑惑道：“你知道这个要做什么？不对，主人没告诉你吗？”
沙维尔面无表情，陈述道：“他没有告诉我。”
尤斯塔斯让他呆在这里，继续他原本的生活，这意味着什么根本不需要猜想。
他并没有被认可，所谓的契约也不过是为了安慰他，他被尤斯塔斯排除在身边。
沙维尔继续说道：“我要让他看到我的价值。”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些波动。
沙维尔察觉到尤斯塔斯在找一件东西，他想要提前找到那件东西，证明自己比洛伦更加有用。
比洛伦有用……他或许就可以陪在尤斯塔斯的身边。
“这……”
洛伦犹豫了，既然尤斯塔斯没有告知沙维尔，就说明尤斯塔斯并没有指望这个孩子为他带来时间卷轴。
而且，主人他让这个孩子继续呆在这里，恐怕确实是想要将这个孩子排除在自己的行动之外。
他不能说。
不过洛伦并没有放弃侏儒遗迹的打断，就在他准备询问尤斯塔斯的时候，他的主人比他更快一步，开启了通讯。
一份藏宝图的信息传入脑海，洛伦率先说道：“就是这份，主人。”
这是冒险家公会耗尽数千颗高品质魔能宝珠，开启最高阶的预言魔法才获取的情报。
整个冒险家协会只有这一件不知用途的藏宝图，这份藏宝图所指向的宝藏就是最隐秘的禁忌魔法——时间。
“嗯。”
耳边传来尤斯塔斯的声音，察觉到尤斯塔斯准备切断联系，洛伦急忙说道：“等等，主人，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洛伦并没有选择直入主题，他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不可以问问，那个白色的小家伙，和您是什么关系？”
他非常好奇，主人很明显对沙维尔不一般，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难以捉摸。
他还以为自己的主人对沙维尔非常信任，但实际上，沙维尔根本不知道主人要做什么。
洛伦等待着尤斯塔斯的回答，却听到：“在我眼里，你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
洛伦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在尤斯塔斯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他认为自己在主人眼中大概就是个好用的工具人。
如果他是这样的话，那么……沙维尔也是？
只不过是，两个人要做的事情并不一样？
洛伦实在想不通，自己的主人让沙维尔这样一个宝藏一般的少年留在这里是出于何种目的。
“那……”洛伦有些扭捏，他知道自己的主人并没有将一切告之自己的义务，但是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的东西：“我可以去接近这个白色的孩子吗？”
他是否可以与沙维尔产生联系？
说这句话的时候，洛伦手指动了动，将沙维尔也链接了自己的意识，让他可以听到两人的对话。
“不可以。”
这不算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洛伦抬眼看向沙维尔，对方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没有主人的许可，同样无可奈何。
洛伦刚抬起眼，却见雪白的少年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与他靠得更近了一些。
“别动。”
洛伦听到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那道声音像是被海水中的泡沫包裹，让人如同踩在云里，听得很不真切。
洛伦看到沙维尔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躲开，但是他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
肩上受力，洛伦被推入海中，他睁大眼睛，却看见沙维尔紧随其后，跟着他跳下渔船。
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吟唱任何高阶魔法，同时，另一只手反剪他两只手，将他往更深层的海底拖去。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