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凌晨的时候放晴了天。太阳洗了个雨水澡看上去似乎更加明亮了，没心没肺地照耀着世人。陶云澈照常上班，照常跟着教授和同事们去查房，照常听病人们诉说病情。进蔺暖阳房间的时候，她没有像前一天那样坐在病床上冲他笑，还在闷头大睡，医生来都叫不醒。阿姨拿她当亲闺女，见她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口中虽然道着歉，但也没有叫醒她的意思。教授见她已无大碍，没再过多逗留，向陶云澈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病房。

“早上醒过吗，有没有说哪里不舒服？”

听到陶云澈的声音，蔺暖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坐起身来，说：“没有了。教授说我今天就可以出院对吗？”

陶云澈直视着蔺暖阳，诊脉过后，说：“舌头伸出来一下。”

每次让陶云澈看舌苔蔺暖阳都扭扭捏捏觉得很尬尴，可这一次，她却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舌头。

“是不是觉得现在不必在我面前注意形象了？”陶云澈将手反背到背后，平静地说。

正在揉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打着呵欠的蔺暖阳突然闭上了嘴巴，顺道将蓬乱的头发简单理顺了几下。

陶云澈又心酸又觉得好笑，叹口气说：“一会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中午有时间没，请你吃饭。”

蔺暖阳不敢看陶云澈，梗了梗脖子：“吃。不吃白不吃。”

陶云澈又交代了阿姨一些什么，转身出了门，这一次，他仍旧站在门口冲蔺暖阳挥手再见，而她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动作幅度极大地回应着，直到他消失在门后。

“这孩子真好。人长得好看做事又踏实。”阿姨用的是惋惜的口吻。

蔺暖阳撇撇嘴：“就是没长心！”躺回床上蒙住头，过了一会她又掀开了被子，“还好没长心！”

中午，蔺暖阳和陶云澈一起出了医院。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搭着话一起进了地铁站。中午人不多，两人一起坐到了一个三人座上，中间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师傅来了。”

听到这句话，蔺暖阳简直不能用兴奋来形容了，直接亢奋了，凑到陶云澈身边问：“中午就是和师傅一起吃饭吗？”

陶云澈点点头，又说，“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马遥，是我们那的草药种植专家，还有一个叫马小蝶，种了几十亩草药。怕你会拘束，先提前介绍一下。马遥是草药的百晓生，小蝶姐也熟知很多种草药，不但熟知种植方法，对它们的所用和疗效也很有研究。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好相处。还有，师傅的儿子是我们镇疗养院的医生，他的医术都是我师傅手把手交的，本来他也要来的，临时有事，耽搁了，后天到，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他。”

蔺暖阳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陶云澈：“想得真周到，我还以为你以后不理我了呢！”

陶云澈明明知道蔺暖阳话里隐藏的含义，故意问道：“为什么不理你？”

“没事，当我没说。”蔺暖阳摸摸鼻子看向了一旁。

吃饭的地方离医院不远，算是外地游客比较喜欢打卡的地方，以地方菜闻名。蔺暖阳跟在陶云澈身后上了三楼，包间门推开的时候才发现客人已经先到了，里面有个声音立刻传了出来：“等了你半个小时，你是怎么尽地主之谊的！”

陶云澈笑了笑，身体一侧，蔺暖阳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她略显尴尬地在众人八卦的目光中笑了笑，跟着陶云澈进了包间。

陶云澈立刻一一介绍：“师傅，之前见过。马小蝶，你俩年龄差不多。马遥，我表哥。”

蔺暖阳一一打招呼。师傅已经七十岁多岁，气色看上去比之前还好。以前虽然有一面之缘但毕竟话都没说一句，如果不是前几天蔺暖阳又从新闻和小视频里恶补了一些关于他老人家的事迹，估计连他长什么样都忘记了。马小蝶是个面色黑红看上去非常朴实的女人，身形不像城市里爱美女孩那样苗条，但也绝对不是胖，有一种非常健康凹凸有致的美，性格很爽朗。而马遥就是刚刚发声抱怨的那位，年龄看上去和陶云澈差不多，模样也略相似，只是他肤色较黑，有些不修边幅。三个人对她充满了好奇，尤其是马遥，上上下下不知道打量她几遍，再去看陶云澈完全是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

陶云澈转头看一眼蔺暖阳，向大家介绍：“蔺暖阳，我朋友。”

马遥刚要开口，被站在旁边的杨爷爷立刻制止，招呼着大家坐，蔺暖阳很自然地坐在了陶云澈身边。

聊过几句闲话后，陶云澈将话题赚到了蔺暖阳这边，简单介绍了馨阳的情况。杨爷爷对此表现出了极大兴趣，根据平时在疗养院做义工的经验说了许多她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她依着自己的理解和杨爷爷探讨了几个问题，虽然有些的确外行，但他都能耐心解答，完全没有一丝不耐烦。她问题越问越多，聊了两个小时几乎没怎么吃。陶云澈只请了一个消失的假，还要上班只能道别，分别的时候蔺暖阳意犹未尽，仍然插空与杨爷爷讨论着。

马遥沉不住气凑了上来，对蔺暖阳说：“我们要在这待一周呢，你有什么问题找个时间再聊就是了。”

“可以吗？”蔺暖阳突然转向了陶云澈，而不是杨爷爷。

陶云澈被冷落了两个小时，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说：“师傅晚上要去见个很重要的人，所以才把见面的时间安排了中午。明天上午他要参加一个交流会，结束之后就没事了，有什么问题之后你可以再问他。”

“是医药行业交流大会吗？”

“对！”

蔺暖阳赶忙兴奋地说：“明天我也参加，您住哪，我去接您。”

杨爷爷也没和蔺暖阳客气，加了她的微信，将地址发了过去。

回程的时候地铁上人有些多，蔺暖阳和陶云澈都不喜欢和陌生人挤来挤去，排到了队伍末尾，等上地铁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座位。他们找个角落站好，蔺暖阳这才从地铁门的玻璃上发现陶云澈的手臂一直虚环着她，几站过后直到她的周围没有了陌生人，才悄悄放下。

地铁再次启动，蔺暖阳决定了，鼓起了勇气：“我们还是朋友吧？”

“嗯。”陶云澈仰头看着站点，眼神微动，声音却是漫不经心的。

蔺暖阳轻打了陶云澈一下：“嗯是什么意思？”

陶云澈这才低头看蔺暖阳，眼神一派晴明，仿佛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嗯的意思就是我会陪着你，无论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

蔺暖阳怔怔地看着陶云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回医院，陶云澈便急匆匆地上班去了，蔺暖阳回了蔺董的办公室，被盯着吃完药，将见杨医生的事说了。蔺董一听来了精神，问了详细情况，叮嘱蔺暖阳一定抓住这个机会，还讲了杨医生很多网上没有报道过的事迹，比如他在国外旅游时用针灸救了一位心脏病突发的游客，被游客一直追到了中国；再比如，他治疗了一位被西医宣告无法医治的脑瘫患者，等等，最后，蔺董说：“杨医生的名声是靠真本领打出来的，我还提醒你一句，他还是一名苗医，而苗医讲究的是药物治疗与精神治疗相结合，这方面也是疗养院非常需要的。”

精神疗法对于重症和临终病人是极其重要的，蔺暖阳就是因此才想到了有心理疾病的人。她连连点头，转而说：“杨医生明天要去参加医药行业展会，我也想跟着去看看。爸爸，集团应该也派人参加了吧，谁，还是二叔？”

蔺董说：“嗯，还有几个副总也去。你不用管他，我找人给你送邀请函，还需要什么跟我说。”

“商务车。”蔺暖阳手指绕着披肩上的流苏：“还有，在行业里露脸的机会，我哥也得去，不但去，还要高调得去，以蔺氏集团总裁的身份去。”

蔺董盯着不远的地方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拿起了床头柜的手机：“明天你也去展会，一会和总集团文宣部要通稿，我们作为主办方之一，要随时应对媒体。还有，八点，单独调辆商务车到医院来，你妹也要去。”

电话那头的钟守意说了句什么，蔺董看一眼蔺暖阳，说：“让你去你就去！早知今日，当初气她做什么？！”

钟守意知道蔺董还在生他的气，也不敢再说什么，满口答应。

蔺董又和蔺暖阳说起了杨医生的事，爷俩正聊得开心，蔺董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打开信息一看，气得脸直接变了色：“她一个新来的副部长有什么资格参加，而且还是总集团副总裁亲派，这俩人还要做得再明显点吗？算了，懒得管，随他们吧！”说完对蔺暖阳说，“你哥说，刚刚你二叔知道你哥也要去展会，特意让曹晖山安排了沈落蕊陪他。”

这次蔺暖阳反常地没有生气，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去吧，我倒要看看她去了能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车子先到医院接了蔺暖阳。蔺暖阳一看到司机脸色就变了，但她没说什么，指引着去酒店接了杨爷爷、马小蝶和马遥，而后直接去了会场。路上，蔺暖阳没有再提馨阳的事，而是向大家介绍了沿途的风景和建筑。马遥和马小蝶饶有兴趣地看着，但杨爷爷在后视镜中与司机无意对视几次之后选择了沉默。

车子在会场门口停下，蔺暖阳看一眼外面的媒体，犹豫片刻却没有下车，对杨爷爷说：“您先去，我还有点事儿，一会结束再找您。”

杨爷爷微微一笑，一下车便被媒体包围了起来。蔺暖阳坐在车里没动，直到杨爷爷接受完采访进入会场，她才开了口，对司机说：“你回公司吧，一会不用你接送了。”

司机在后视镜中看着坐在后座的蔺暖阳：“钟董说让我待命，方便你随时用车。”

话音刚落，蔺暖阳便冷笑起来：“你钟董要是能这么细心，我早就能摆脱你们的监视了！”

司机动作一滞，转过身，讨好地笑道：“蔺主管你是不是误会了？”

蔺暖阳也不跟司机废话，拨通了钟守意的电话，直接开了免提。电话一接通，她就问：“到哪了？”

钟守意显然没有想到被他气晕的亲妹妹竟然主动打电话给她，接电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马上到会场门口，你到了？”

“对。有媒体。”

钟守意说：“那你等我，两分钟。”

蔺暖阳盯着司机，继续冲电话里的钟守意说：“下车后，除了沈落蕊，让车上的人都回去。”

“为什么？”

“让你司机接电话。”蔺暖阳没有回答。

“蔺主管。你找我？”

蔺暖阳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丝阴戾：“你要是不想丢了饭碗，滚回去告诉曹晖山，少拿用在我身上的那一套对付钟守意，我的权力不是要着玩票的，以后让他做事掂量着点！”

司机好半天没有说话，随后，将手机还给了钟守意。

蔺暖阳挂断电话双手抱臂一言不发地看向了司机。司机已经回过头去，通过后视镜时不时地看一眼后排的她，如坐针毡，后来干脆不敢看她了。

一分钟后，钟守意和沈落蕊下车。蔺暖阳也打开了车门向他们的方向走去。两辆车在她的注视下掉头，很快消失在车水马龙中。蔺暖阳拿出手机，拨通爸爸的电话，说：“爸，让小詹哥开辆商务车到展会这边来吧，等我电话。”

蔺董什么也没问，应允之后说：“让沈落蕊少跟咱家的男人掺和！”

“明白！”蔺暖阳说完，风风火火地向钟守意和沈落蕊的方向冲去。

沈落蕊依旧高调，一身紧身小礼服，一丝不苟的妆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参加时尚Party，隔了十米远浓郁的香水味就让蔺暖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远远地看到媒体，她迅速整理仪容，正要挽住钟守意的胳膊，却看到蔺暖阳带着一脸的警告风一样从旁边横插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脱掉大衣，扔到了她的身上，关键是，她竟然条件反射地接住了。

蔺暖阳的手准确地插进了沈落蕊想插的位置，冲钟守意粲然一笑，昂首挺胸地走进媒体中间。在场有几位记者是蔺氏的老熟人，也参加过前段时间学校的活动，很快认出了钟守意，立刻围了上去。钟守意学霸人设不是假的，仅仅利用路上半小时的时间便把通稿记了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有蔺暖阳陪着，应对媒体时异常从容，最后有记者询问蔺暖阳的身份，钟守意看着蔺暖阳的眼神回答道：“这是我妹妹，馨阳项目的发起人，也是总负责人，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记者立刻将话筒递到了蔺暖阳的面前，询问她成立馨阳的初衷，蔺暖阳只回了一句话：“馨阳与蔺氏一样，都希望能为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减轻痛苦。”

有记者又问：“这说明馨阳疗养院将隶属蔺氏集团？”

蔺暖阳看了记者一眼，回道：“馨阳只属于想减轻痛苦的患者，我们将永远将患者利益放在第一位。”

一旁的钟守意轻轻地拍了拍蔺暖阳的手，一起走进了会场。

刚离开记者视线，沈落蕊便将大衣一把怼进了蔺暖阳的怀里。蔺暖阳看着沈落蕊，笑得意味深长：“我的确在集团没有实权，但我是总集团董事长的亲生女儿，现在我问你，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参加这样的场合？一个子集团的部长，还是副的，打扮成这个样子挽着新上任刚在媒体前露过脸的总集团总裁的胳膊，媒体会怎么猜测？沈落蕊，你和二叔在耍阴招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我们的智商，真当我们傻？”

沈落蕊白了脸半天没动，在蔺暖阳转身的那一刻突然说：“我没多想，单纯地以为这是个重要场合，不能给公司丢脸。”

蔺暖阳笑得更开了，看了一眼外面，喊过在旁边刚接完电话的钟守意，说：“来，让我猜一下，钟守意，也就是我亲哥哥应该是在接到我爸电话后提出要和我一起参加展会，然后让行政部安排两辆车，并和总集团要通稿。而后，行政部将话传到了曹晖山耳朵里，我一个小主管没有专职司机，曹晖山便将他的给了我，顺便监视我用车去接什么人，具体做什么。而后，总集团文宣部传信给了蔺元舟，为什么我说是总集团文宣部传的信而不是曹晖山，因为文宣部绝对不敢把只有一份的通稿给两个领导，还有，曹晖山是个视权如命的人，你这个副部长他压根儿瞧不上所以根本不会主动也不屑传信给你，唯一的解释就是蔺元舟给他下了命令！蔺元舟现阶段正想拉拢我哥，见我哥主动提出要参加这个展会便顺水推舟，但他是坚决不敢让我和他凑在一块，虽然他不知道我用车做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他派了你，我的死对头，是监视我们两个人的最佳人选。他在通知你的时候肯定提醒你是在媒体前露面的好机会，于是你便精心装扮想着一鸣惊人。我说的对吧？”

沈落蕊沉默了。

蔺暖阳转向钟守意：“刚刚你接到的电话应该是二叔的吧，告诉你有事不来了？”

钟守意看一眼沈落蕊点了点头。

蔺暖阳又对沈落蕊说：“知道二叔为什么不来吗。”

沈落蕊抬起眼，死死地瞪着蔺暖阳。

蔺暖阳毫不畏惧地回瞪着她：“因为他怕你也会在众目睽睽下挽住他的胳膊！觉得心理不平衡了？但你必须认清一个事实，你再怎么折腾，我永远都是蔺家的女儿，而你，永远都见不得光，仅这一点，你就彻底输了！沈落蕊，我诚心劝你一句，凭你野鸡大学的文凭和能力，一踏进蔺氏就做上副部长的位置已经是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了，我要是你，就沉下心来好好想想，怎么能让能力与职位匹配上，怎么能不被得不到机会的人看轻，而不是光想着靠出卖色相，你以为你还能卖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