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少女的声音仿佛从渺茫的天边传来，宛如遥远的叹息。

五十岚炽花慢慢睁开眼，心脏随之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楚。“小……鹿？”

五十岚桐鹿，是五十岚炽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是五十岚家族这一辈唯一的女孩。他们的母亲死于难产，作为整个家族备份最小的妹妹，小桐鹿受尽宠爱，可以说是在众星拱月的环境里长大的。

五十岚炽花感觉大脑混沌又迷茫，看到少女坐在他的床头，眼眶有泪水在打转，一副又气又急的模样，“哥哥又去跟谁打架了？竟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炽花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发觉自己正躺在家中的床上，浑身都是狰狞的伤疤与斑斑血迹。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解释，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受伤的了。

小桐鹿突然攥住五十岚炽花的手，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苍白的手上，“哥哥，不要再打架了好不好？求求你了，我想要父亲、哥哥和我一起像普通人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他也多么希望，他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快乐的生活。可是他们生于五十岚家族，就注定不配得到和平与幸福。

相传，五十岚家族的先祖从苦虚境偷来地狱之火，从此一种无法破解的诅咒便如影随形。凡生在五十岚家族的男子，生来都有强大的战斗与自愈能力，与之相对应的，他们终生沉溺于战斗，无法对战斗以外的任何事情产生兴趣。一旦陷入打斗，即便是亲生父子或者兄弟都会将彼此视为必须杀死的仇敌，不死不休。

正因如此，五十岚家族的男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有自己亲族的鲜血，被世人视为罪孽深重之人。

而五十岚桐鹿不同，作为女孩子，她没有继承五十岚家族战斗的能力，也没有遭受到家族诅咒。她弱小，美丽，是在血孽中绽放的菟丝花。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五十岚炽花都将他的妹妹视为最为珍贵的存在。

五十岚注视着妹妹稚嫩的容颜，伸出颤抖的双手想去触碰，他眼前的场景却倏忽一变。

一弯冷月照彻凄冷的庭院，五十岚桐鹿此时已经长成青春美丽的少女，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禁不住多打量几眼。

“你怎么又回来得这么晚？”五十岚炽花双手抱胸，倚靠在栏杆上，皱眉看向他这个妹妹。

桐鹿原本还在蹑手蹑脚地走路，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得浑身一嘚瑟，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哥哥……”

五十岚炽花瞬移到她身边，明明是夏天，桐鹿却用长衣长裙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看到了她脖子上蔓延的一块血瘀。

五十岚炽花的面色猛地一沉，这是第几次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的妹妹总是会偷偷摸摸地深夜才回来，每次身上都会带着伤痕。

“到底是谁把你弄伤的？你告诉我，我去杀了他。”五十岚炽花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然而桐鹿却勉强地扯起嘴角，慌乱地摆手，“没有啦，是我出去玩不小心弄的，哥哥你未免疑心太重了。啊~好困好困，我先去睡了。”

说罢，她踩着鞋履快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五十岚炽花不可能相信她的说辞，于是在桐鹿再次偷偷溜出宅子的夜里，他尽数掩藏自己的气息，悄然跟了上去。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带走五十岚桐鹿的，竟然是族中长老那些人。

这些长老将五十岚桐鹿带到一间密室，在密室等待着的，是五十岚炽花十分眼熟的族中兄弟。

五十岚家族生来对血脉亲情看得极淡，之所以认识，是因为他们同辈人之间都相互“切磋”过，偶尔有打死打残的也再正常不过。

尽管已经来过这密室很多次，五十岚桐鹿还是一脸惊恐害怕的模样。

一个长相亲善的长老站了出来，笑眯眯地说：“小鹿你不必这么害怕的，你身为小辈中唯一的妹女，做这一切都是为五十岚家族争光的大好事，是我们家族的大功臣，我们都以你为傲。”

五十岚桐鹿巴掌大的小脸露出犹疑的神色，“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长老打断她的话，“你的母亲，你的祖母，都是这样子过来的，这就是我们五十岚家族的传统，再正常不过，你就不要再这样抗拒啦。”

说罢，他摆摆手，示意族中青年上前，眼底是一片冷然。

没有任何武力值的桐鹿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她像是一头迷路的小鹿，被逼到墙角，眼睁睁看着曾经在她幼年时也很宠爱她的哥哥们，一个个将手伸向了她……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见五十岚炽花高挑强悍地屹立于门外，犹如深渊中的厉鬼。

“把我的妹妹，还给我！”

那一夜，五十岚炽花拼尽全力救出了他的妹妹，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表扬，反倒在重伤未治的情况下被父亲拉去亲自给族长和诸位长老道歉。

父亲迫使五十岚炽花跪在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自责地说：“都怪我，因为看炽花和小鹿感情好，所以对炽花隐瞒了‘妹女’的事情，你们放心，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妹女，这个恶心的词语，令五十岚炽花每每在梦魇之时回忆起来，都难以抑制地浑身发冷，厌恶到想吐。

原来，五十岚家族为了保证地狱之火传承的纯粹性，他们不肯与外人通婚，只会在每一代女儿中选出条件合适的女孩承担“妹女”这个角色，由于五十岚炽花这一辈只有桐鹿这一个女孩，她自然也就成了族人口中的“妹女”。

身为妹女，她会和族中所有的适龄男子交合，像个牲口一样终生为繁衍后代而活。

“就没有办法能够改变这种命运吗？”回到家后，五十岚炽花死死攥住父亲的衣领，指节都冷得发青。

父亲避开他吃人般的可怕目光，垂下眼，低声道：“没有任何办法的，当年，你的母亲也是这样，没有任何办法的。”良久，他拍了拍炽花颤抖的肩膀，“接受吧，这就是我们五十岚家族注定悲惨的命运。”

五十岚炽花不信命。他杀光了所有想要染指他妹妹的人。他想，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他就不可能允许这样恶心的事情发生。

他已经很惨了，他已经接受注定走上杀戮的命运了。可是，他依旧在无数次地夜里放下染上亲族滚烫鲜血的刀，一遍遍向上苍祈愿。

求求了，至少……至少让他的妹妹幸福地活下去，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心愿了啊。

即便是这样，也不可以吗？

“别挣扎了，五十岚炽花，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当他被族人用特制的铁索五花大绑在密室中时，他的父亲再次按住他的肩如是说道，眼神无比沉重复杂。

这一次是族长亲自坐镇，族长无所谓地朝他的父亲摆了摆手，“炽花与小鹿的关系最好，他一时间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的，没关系，只要让他看到这件事情是很正常的，他以后就会慢慢接受了。”

即便死了那么多族人，这位极少在众人前露面的族长也毫不在乎。五十岚家族崇尚武力，那些人既然打不过五十岚炽花，那就是死不足惜。

他并不想惩罚五十岚炽花——这个族中实力最强悍的年轻人，可他总是干扰妹女的传承仪式，这让他也有点头痛。毕竟女子适龄生产的时期就那么几年，过了最好的时候，他们就没办法保证生产下来的子孙的质量了。

想到这里，族长命人将五十岚桐鹿带上来。

昔日美丽活泼的少女憔悴不堪，她赤着双脚，四肢都被戴上镣铐。在走到五十岚炽花面前时，她无比凄楚地望向他，对族长说：“族长大人，我已经想开了，我愿意承担起身为妹女的责任，但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和我的哥哥说最后一句话，可以吗？”

族长看了眼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缓缓点了一下头。

少女背对着所有人，一头粉色的卷曲长发枯燥毫无光泽，她一步步、一步步走向五十岚炽花。分明是在靠近，却那么像诀别。

她踮起脚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声音已经哽咽，两行清泪顺着她空洞的眼眶滑落。

五十岚炽花浑身汹涌起躁郁之气，“小鹿，你别怕，我就算死也会保护你，他们要想欺负你，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杀了我吧，哥哥。”她破碎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五十岚炽花骤然睁大双眼，感到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不会停止的，就算哥哥你死了，他们也不会停止的。”少女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急促地说：“所以，杀了我！”

“喂，把她带回来！”族长皱了皱眉，意识到桐鹿在跟那五十岚炽花说些什么奇怪的话。